来福的“叶子戏”果然如同投入静水的小石子,在林府下人圈里悄悄漾开了涟漪。不过三五日功夫,这简单易学又带点彩头的小游戏,就在门房、厨房、杂役等年轻仆役中小范围地流行开了。来福俨然成了个小“庄家”,不仅靠抽水和赢钱攒下了一小把铜子,更收获了不少小厮丫鬟的追捧,走路时胸膛都挺得高了些。
这日傍晚,来福揣着新赢的几枚铜钱,屁颠屁颠跑回来,神秘兮兮地凑到林焱耳边:“少爷,您猜怎么着?连二门里太太院里的春桃姐姐,都托人悄悄问我这叶子戏怎么玩呢!”
林焱正就着窗外最后一点天光,研究如何把“沙发”的靠背弄得更倾斜些,闻言头也不抬:“瞧把你得意的。记住我的话,小打小闹可以,千万别张扬到主子们面前,尤其别让正院那位抓到把柄,不然有你我受的。”他可不想因为一副破纸牌提前引爆家庭矛盾。
“奴才晓得!都是信得过的自己人,偷偷玩两把就散。”来福拍着胸脯保证,又把铜钱掏出来,“少爷,这钱……”
“你自己留着吧,买点零嘴吃。”林焱摆摆手,他对这点小钱根本没兴趣,倒是来福这“推广能力”让他有点刮目相看。这小子,有点歪才。
打发了欢天喜地的来福,林焱伸了个懒腰,觉得屋里有些闷。连续几天窝在偏院,不是“研究”家具就是看来看去那几本启蒙读物,他实在有些腻味了。抬头看看天色,离晚膳还有段时间,他便决定出去溜达溜达,美其名曰“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虽然饭还没吃。
他没带来福,一个人背着手,慢悠悠地踱出了偏院。夕阳的余晖给青砖铺就的小路染上一层暖金色,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花香和厨房传来的饭菜香。他刻意避开了通往主院和花园的主路,专挑那些僻静的回廊和窄巷走,像个探险家似的,打量着这个时代小官宦人家的宅邸细节。
穿过一道月亮门,眼前是一处更为幽静的院落,古树参天,气氛肃穆。院门上方悬着一块匾额,写着“慎终追远”四个大字。林焱眯眼看了看,心里嘀咕:这地方……好像是林家的祠堂?
他印象中,原主似乎只在年节祭祖时被带来磕过头,平时这里是绝对的禁区,透着一种不容亵渎的庄严。此刻祠堂院门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鬼使神差地,林焱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院子很大,青石板地面扫得一尘不染。正中的祠堂建筑飞檐斗拱,黑漆木门紧闭着,门环是冰冷的铜制兽首。祠堂前摆放着几个石质的蒲团,角落里还有一口巨大的铜水缸,里面养着几尾悠闲的红鲤。
与府中其他地方的精致华丽相比,这里显得格外古朴、厚重,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林焱好奇地东张西望,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对古代的宗族文化产生了点兴趣。他走到那口水缸前,蹲下身,看着水里游动的鲤鱼,红色的鳞片在夕阳下闪着细碎的光。
“喂,你们几个,整天待在这院子里,不闷吗?”他伸出手指,隔着水面虚点着鱼儿,自言自语。
“何处来的小儿,在此喧哗?”
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把林焱吓了一跳,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猛地回头,只见一位穿着深灰色布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拄着一根竹杖,站在院门口,目光锐利地看着他。老者面容清癯,皱纹深刻,眼神却不见浑浊,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林焱心里咯噔一下,迅速在脑海中搜索原主的记忆碎片。这老者……好像是族里的一位叔公,名字好像就什么林宏,据说年轻时也做过官,如今是族中辈分很高的长老之一,平日不太管事了,但威望犹存。原主对他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个很严肃、不好惹的老头。
完了,逛到人家地盘,还被抓个正着!林焱赶紧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学着记忆中晚辈见长辈的礼节,规规矩矩地躬身行了一礼,用尽量乖巧的声音说道:“孙儿林焱,见过叔公。孙儿无意打扰叔公清静,只是……只是随便走走,这就离开。”
林宏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似乎在辨认他是哪一房的子弟。“林焱?哦,如海家的那个老三?”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此处乃供奉先祖之地,非年非节,你一个小儿来此作甚?”
林焱脑子飞快转动,可不能说实话是闲逛来的。他低下头,做出几分怯生生又带着点孺慕的样子,小声道:“回叔公的话,孙儿前几日病了一场,心中……心中感念祖宗庇佑,方能痊愈。今日身子好些了,便想来祠堂外看看,心里……觉得安稳些。”他这话半真半假,既解释了出现在这里的缘由,又显得懂事知礼。
林宏闻言,脸色似乎缓和了些许,但依旧严肃:“嗯,知恩念祖,是好事。不过,祠堂重地,不可嬉戏玩耍,更不可惊扰先祖英灵。你既已看过,便回去吧,好生读书上进,方是正理,莫要整日无所事事。”
这话听着是教诲,但“无所事事”四个字,显然意有所指。林焱心里嘀咕,难道这老头听说了什么?
他心里吐槽,脸上却是一副受教的模样,恭顺地应道:“是,叔公教诲的是,孙儿记下了。孙儿这就回去读书。”
他正要转身开溜,林宏却又开口了,像是随口一问:“听说你病了这一场,性子倒是活泛了些?往日见你,总是缩手缩脚,话都说不太利索。”
林焱脚步一顿,心里警铃微作。这老头,观察力挺强啊!他稳住心神,回过头,脸上挤出一个略带羞涩的笑容:“许是……许是病中糊涂,醒来后许多事看得开了些。让叔公见笑了。”
林宏盯着他看了几秒,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什么,最终只是挥了挥竹杖:“去吧。男孩子活泼些本无错,但需知分寸,莫要忘了根本。”
“是,孙儿告退。”林焱如蒙大赦,再次行礼,然后迈着小快步,头也不回地溜出了祠堂院子。
直到走出老远,绕过几道回廊,确认那严肃的老头没跟上来,林焱才松了口气,靠在廊柱上拍了拍胸口。“吓死宝宝了……这古代的老爷爷,气场真足!”
不过,回想刚才的对话,林宏虽然严厉,但似乎……并没有太多恶意,更像是一种基于长辈身份的例行敲打。而且,他最后那句话,“活泼些本无错,但需知分寸”,似乎还有点……默许的意味?难道这古板的老头,其实并不完全反对小辈有点生气?
林焱挠挠头,觉得这些古代人的心思,真是弯弯绕绕,比赛车线路还难琢磨。
他一边琢磨着,一边慢悠悠往回走。快到偏院时,正好遇见秋月提着食盒出来寻他。
“少爷,您去哪儿了?姨娘见您没在房里,正担心呢。”秋月迎上来,轻声问道。
“没事,就在附近散了散步。”林焱摆摆手,没提祠堂偶遇的事,免得周姨娘又多虑。他接过秋月手中的食盒,闻了闻,“今晚吃什么?好像有肉香!”
“姨娘特地让王妈妈给您炖了鸡汤,补补身子。”秋月笑着答道。
夕阳彻底沉下了地平线,暮色四合。偏院里,周姨娘已经点起了灯,温暖的烛光透过窗纸,映出一片安详。林焱快步走进院子,将祠堂那点小插曲抛在了脑后。
管他呢,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至于那位严肃的族老叔公……以后绕着点走就是了。他这只小虾米,目前的目标还是在这大宅院里安安稳稳地“苟”着,享受这来之不易的“病号”待遇。至于读书上进?那是以后头疼的事!
他掀开门帘,一股浓郁的鸡汤香味扑面而来。“姨娘,我回来了!饿死啦!”他嚷嚷着,像只归巢的小鸟,扑向了那盏等待他的灯火和那份属于小院的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