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还没等泽维尔在混乱的思绪中理出半点头绪,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像雨点般砸在回廊的石板上,打破了深夜的宁静。紧接着,房门被“砰砰”敲响,玛丽修女带着哭腔的声音穿透门板闯了进来:“泽维尔神父,不好了!下午送来的那个男孩,该隐·雅各布……他不见了!”
泽维尔心头猛地一沉,像被巨石砸中。他霍然起身,白色的寝衣在动作间扬起一道弧线,粉水晶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惶。身旁的墨晔也随之坐直了身体,深紫近黑的眸子瞬间眯起,方才的漫不经心被锐利取代——这变故来得太快,像一张突然收紧的网。
两人对视一眼,墨晔眼底的光闪烁了几下,随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放心去吧,我会跟着你。”他指尖在身前轻轻一划,黑色符文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光,“旁人看不到我。”
泽维尔抿了抿唇,点了点头,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快步走向门口。拉开门时,玛丽修女焦急的脸映入眼帘,灰色的修女服被夜露打湿了大半,鬓角的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眼底满是惶恐:“神父,我刚刚去查房,床是空的,窗户开着,人……人就这么没了!”
“别慌,玛丽修女。”泽维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指尖却因紧张而微微蜷缩,“你先去召集院里的神职人员,在修道院范围内仔细找找,尤其是花园和地窖,切记不要声张,以免引起恐慌。”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去警署一趟,让他们派人协助搜寻。”
玛丽修女连连点头,转身时裙摆扫过地面,带着一阵慌乱的风跑远了。泽维尔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推开修道院的大门,门板却在此时被人从外面轻轻敲响。他手一顿,猛地拉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下午见过的那两位警官,其中年长的那位手里还拿着个记事本,显然是刚从别处赶来,制服上沾着些泥土。两人显然没料到门会突然打开,都愣了一下,随即与泽维尔四目相对,空气瞬间凝固了几秒。
“打扰您了,神父。”年长的警官率先回过神,脸上露出一丝公式化的歉意,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很抱歉在深夜打扰您休息,但有件事必须通知您——该隐·雅各布,就是下午送到您这里的那个男孩,在今天晚上10点多的时候,被巡逻的警员发现死在了修道院旁边的小巷里。”
“死了?”泽维尔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无形的手攥紧了心脏,呼吸猛地一滞。他身后的墨晔也挑了挑眉,眼底闪过一丝玩味的冷意——这出戏,倒是比预想中更热闹。
“是的。”警官点点头,语气沉重了些,“所以需要请您跟我们走一趟,协助调查。不过您不用担心,只是去警局了解一下情况,比如他今晚有没有异常举动,有没有人来找过他之类的。”他说着,侧身让出了通路,目光在泽维尔苍白的脸上停顿了片刻,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震惊。
“好……”泽维尔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跟在两位警官身后踏入雨夜。不知何时起,天空飘起了细密的雨丝,起初只是零星几点,落在修道院的琉璃瓦上,发出“沙沙”的轻响,转眼间就连成了线,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将回廊、花园、乃至远处的街巷都笼罩在一片潮湿的朦胧里。雨水打湿了石板路,映出两旁路灯昏黄的光晕,像散落一地的碎金,又被匆匆而过的脚步踩碎,晕开一片片水渍。
墨晔悄无声息地飘在他身侧,深色的斗篷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却诡异的没有沾染上半点水汽。他微微偏着头,深红色的眸子在雨夜中亮得惊人,像两簇跳动的鬼火,目光扫过泽维尔被雨水打湿的发梢时,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想知道来龙去脉吗?”墨晔的声音在泽维尔耳边响起,带着点刻意压低的神秘,像雨滴落在空瓮里,带着嗡嗡的回响,“我刚刚知道了哦。”他指尖轻轻一弹,一道微不可察的黑雾掠过雨丝,在空气中漾开一圈涟漪。
泽维尔的脚步顿了顿,睫毛上挂着的雨珠滚落下来,砸在衣襟上。他没有回头,声音被雨声切割得有些破碎,却透着一股压抑的急切:“你……想说就说……要不然你就别说。”尾音微微发颤,分不清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心底翻涌的情绪。
“行行行,我说。”墨晔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点戏谑,却又迅速被一种冷冽取代,“那小子下午就醒了,只是装睡而已。大概是觉得修道院太闷,晚上趁着看护他的修女去换热水的空档,撬开了窗户的插销,翻墙溜出去了。”
他的声音随着脚步起伏,像在讲述一段无关紧要的故事,却字字都敲在泽维尔心上:“他去了城南那家‘醉狐酒馆’,点了满满一桌酒,和几个平日里厮混的狐朋狗友吹嘘。喝到兴头上,就把杀了那女孩的事抖了出来,说什么‘不过是个贱民丫头,杀了又怎样?我爹妈有的是钱,有的是门路,别说两条人命,就是十条八条,也能给我抹平了’。”
泽维尔的呼吸猛地一滞,握着十字架的手骤然收紧,冰凉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滴在胸前的十字架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他仿佛能听到该隐·雅各布那嚣张又残忍的语气,能看到他脸上那副毫不在乎的神情,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巧的是,”墨晔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丝近乎残忍的平静,“女孩的父亲正好在那家酒馆送货,卸货时候听到了这番话。你没瞧见他当时的样子——手里的东西‘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脸色白得像纸,眼睛里却像着了火,死死盯着该隐那张得意的脸。”
雨势更大了,风卷着雨丝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撞在墙壁上。路灯的光晕在雨幕中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像鬼魅般扭曲舞动。
“那父亲没当场发作,只是默默地收拾了东西,悄悄跟在该隐身后。”墨晔的目光投向修道院旁那条漆黑的小巷,巷口的垃圾桶被风吹得发出“哐啷”的声响翻倒在地,“该隐喝得酩酊大醉,脚步虚浮地往修道院走,大概是想翻墙回来装样子。就在他扶着墙,踮脚往墙上爬的时候,女孩的父亲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攥着块从路边捡来的石头。”
泽维尔的脚步彻底停住了,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他能想象出那个场景——漆黑的小巷,醉醺醺的少年,被仇恨点燃的父亲,还有那块冰冷的石头……每一个画面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他心口生疼。
“一下,又一下。”墨晔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千钧之力,“该隐甚至没来得及回头,就倒在了墙根下。那父亲看着他没了动静,才像突然惊醒似的,扔了石头,跌跌撞撞地跑了。雨水很快就冲刷了地上的血迹,只留下……一具渐渐冰冷的尸体。”
雨还在下,敲打着伞面,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泽维尔站在原地,任由冰冷的雨水浇透全身,粉水晶般的眸子里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对该隐恶行的愤怒,有对女孩父亲的同情,还有一丝对命运无常的茫然。他终于明白,这场看似意外的死亡,不过是罪恶结出的恶果,是仇恨点燃的复仇之火,而他们所有人,都只是这场悲剧的旁观者。
墨晔飘到他面前,微微俯身,他的眸子里映着泽维尔苍白的脸,还有雨水中模糊的光影。“现在你知道了,”他的声音里没有了戏谑,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真实,“这就是教皇用谎言掩盖的‘罪孽’,这就是你要为之举办祭祀‘净化’的灵魂。”
泽维尔猛地抬起头,对上墨晔的目光,雨水从他的睫毛上滚落,像一场无声的泪。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话语都被淹没在哗哗的雨声里。只有胸口的十字架,在冰冷的雨水中,散发着刺骨的寒意。
两位警官已经走出几步,见泽维尔没跟上来,回过头催促道:“神父,快走吧,雨太大了。”
泽维尔深吸一口气,雨水呛得他喉咙发疼。他点了点头,重新迈开脚步,只是每一步都像灌了铅似的沉重。墨晔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与雨声、风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道魔咒,缠绕着他那颗早已动摇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