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银针一根根插入谢荫蕴的穴位,
守在一旁的应岚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一颗心简直提在了嗓子眼。
裴桢面色平静,
骨干修长的手指捏着银针,精准的插进最后一个穴位,
他站起身后退了几步,也悄然松了口气,
一直静静的站在殿内等着。
谢荫蕴一直闭着眼睛,头部穴位传来的阵阵酸麻,让她感觉不到四周的环境。
只在偶然之间,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薄荷气息。
一刻钟后,裴桢将银针根根收回。
并写下一个药方,
“三日后,我会再为长公主施针。”
应岚将药方捏在手里,看着裴桢走出殿门。
再回头时,
谢荫蕴坐在床榻边上,目色有些失神。
原本因病痛而苍白的脸,此刻竟慢慢升起一层粉红。
应岚没多想,嗓音里压着欣喜,
“长公主比刚才要有气色的多了,看来这裴太医有几分手段。”
谢荫蕴慢慢靠在软枕上,将应岚手里的药方拿过来细细端看。
笔迹苍劲有力,一起一落,君子气韵自生。
可见,他也曾是家族精心培养的掌事人。
谢荫蕴唇角无意识勾出一抹弧度,将药方拿给应岚,嘱咐她去抓药,顺便盯住她不要将此事告诉萧太后。
应岚不解,
谢荫蕴鲜少有耐心的给她解释,
“母后上了年岁,心里积攒的那点怨恨越来越浓烈,总把我头疾发作的事告诉她让她忧心,岂不是雪上加霜。”
应岚点点头,面露忧心。
“长公主说的是,太后娘娘的身体是不如从前了。”
——
谢临川阔步走到寝殿门口时,停步驻足了几秒,
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床榻里的女主面色依旧苍白,无力的靠在软枕上,好在是比上午有了些鲜活之色。
他慢慢走进去坐在床榻边,
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身上带来的寒气让江稚鱼下意识抖了一下。
落在谢临川眼里,
多了些惧怕和厌恶之意。
他抿着唇角收回手,就那么看着她,
片刻后,他将她的手控在掌心,
温声道,
“太医说你只是受了风寒,好好吃药过几日便会痊愈。”
江稚鱼看着他,面色平静,
眼底却多了一分探究,
她没说话,只是看了他几秒就将视线挪开。
谢临川十分有耐心的再次同她道,
“等你好了,我把那孩子带进宫让你见见。”
说完,江稚鱼面上终于有了一丝异样。
只是那并非惊喜,而是更深一层的探究,
她不信他这样好心,总觉得那双漆黑的瞳孔下,藏着她看不懂的算计和假意。
良久,
她张了张嘴,嗓音沙哑,
“真的?”
谢临川面上没有半分波澜,他点点头,拿起桌子上的茶盏,
嗓音溺着一点哄,
“这几日乖乖吃药,好好休息,过几日他就会来见你。”
江稚鱼眼底终于划过一抹光彩,将他手里的茶盏接过去,
一饮而尽,动作急切到险些被液体呛住。
谢临川伸手轻轻的帮她拍着后背顺气,什么都没说,
也没有再问她为何隐瞒自己不能再生育的事。
虽然在知道她又一次骗了他的那一刻开始,
一颗心就像被掉在了半空中,
被匕首一片片划开,血淋淋的扔回胸腔里。
他甚至……后悔自己多问了太医一句。
他不希望她总牵挂着那个孩子,更希望他们有自己的孩子。
可在这之前,
他总要做出些妥协,为的是不让她那么恨他。
也不想她再用那般彻骨的眼神看他。
江稚鱼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他突如其来的妥协或是让步,
反而让她的心更加慌了一瞬。
她害怕,阿煦进了宫会被人看出来异样,
可她又实在思念自己的骨肉,那是与她同时拥有十个月呼吸和骨血的孩子。
是她每每求生无望时,支撑她活下去的理由。
千百种纠结最后化为一句,
就看他一眼便好。
江稚鱼坐了片刻,便觉得身体乏力的很,她想躺下,
可谢临川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蹙了蹙眉,准备翻身躺下,并下了逐客令。
“陛下还不走?”
谢临川眉头微挑了一下,几秒后站起身,就在江稚鱼以为他要走的时候,
他竟解开了自己的腰封,脱下外袍。
露出里边的玄色锦纹寝衣。
江稚鱼瞬间拧起柳眉,那日在马车里的不堪回忆,还有身体某处隐隐的疼痛,一股脑充斥进脑海里,
她下意识的将身体往床榻里边缩了缩,
口吻压着显而易见的厌恶,
“谢临川,你是禽兽吗?”
谢临川眉眼蕴着一缕笑意,看她时就像在看一只炸毛的小猫。
他再一次掀开纱帐,将身子探进去,
躺在她的身侧,强势而又温柔的将她搂进怀里,
感觉到怀里女子身体的僵硬,
他一边给她掖好被角,一边缓缓开口,
“孤想做什么,也得等你好了再说。”
江稚鱼咬着唇挣扎了一下,
奈何身体实在乏力,丝毫挣不出他的怀抱,
最后只能靠在他的胸口缓缓喘气。
谢临川轻抚着她瀑布般的秀发,
注视着女子羽翼般的长睫,脑子里回想着许太医的那句心脉受损的说法。
他突然开口,
“小鱼儿,以后孤不会再强迫你。”
女子眼睫轻颤,却依旧紧紧闭着,没睁开眼看他,便等同于不相信他的说辞。
谢临川也没再多说什么,
他知道,和江稚鱼分隔的这五年里,错过的不仅是五个春夏秋冬,
还有她的爱,她的恨。
她的爱不肯再给他,却把全部的恨都加注在他的身上。
而他,无从辩解。
五年前,因为仇恨做出错误选择的是他,亲口赶她走的也是他。
如今想让她回来继续爱他。
简直天方夜谭。
今日她生病后昏迷,反而让他陷入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那是从亲眼看着父皇被毒死后,再也未滋生过的恐慌。
他怕她一睡不醒,怕她此生了无牵挂后扔下他彻底离开。
那恐慌,来源于害怕失去。
所以,他要让她见到那个孩子,
哪怕她不留恋他,不留恋这个宫廷,只留恋那个孩子,也至少还有留恋,就不会心如死灰。
他慢慢低下头轻柔而没有任何压力的亲吻着她的额发。
她的心,以后他会慢慢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