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舱里的诡异气氛，一直延续到直升机降落在芝加哥市郊的一处私人机场。
螺旋桨卷起的狂风渐渐平息，舱门打开，一股混合着青草和航空燃油味道的冷空气灌了进来。
路明非第一个跳下飞机，他需要呼吸点新鲜空气，不然他觉得自己会在那张昂贵的真皮沙发上憋死。
一辆加长版的林肯领航员悄无声息地滑到他们面前，车身漆黑，擦得能映出人的倒影。
司机是一个戴着白手套的中年男人，他拉开车门，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全程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这就是金钱的力量，无声，但无处不在。
路明非坐了进去，车内空间大得夸张，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踩上去一点声音都没有。
诺诺和零也跟着上车，诺诺选了离路明非最远的位置，零则又一次坐在了他的旁边。
车子平稳地启动，汇入城市的车流。
窗外是流光溢彩的夜景，车内却安静得落针可闻。
路明非感觉自己不是去吃饭，而是去参加一场黑帮大佬们的谈判，而他就是那个被夹在中间负责端茶倒水的小弟。
林肯车最终停在一条不算繁华的街道旁。
路明非透过车窗，看到了那家餐厅的招牌——“the Red herring”，红色的霓虹灯字母在夜色里有点歪歪扭扭，透着一股b级片的廉价感。
这地方怎么看也不像是需要加长林肯专程送达的目的地。
车门打开，三人下车。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维多利亚时期女仆装、戴着圆顶礼帽的女孩，她正在百无聊赖地用手机玩着消除游戏。
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然后整个人都定住了。
她的表情，从“又是没生意的一晚”的无聊，迅速切换到“我靠这是什么剧组在拍戏”的震惊。
女孩的年纪不大，看起来还是个高中生，脸颊上有点可爱的婴儿肥。
“请……请问，有预约吗？”女孩结结巴巴地问，把手机胡乱塞进口袋里。
诺诺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女孩的装扮，又看了看餐厅里昏暗的灯光和墙上挂着的福尔摩斯剪影，显然对这里的氛围很满意。
“Ricardo m. Lu。”路明非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女孩在预约本上飞快地翻找，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当她看到那个名字后面跟着的“最高优先级贵宾”备注时，小脸上的表情更精彩了。
她领着三人走进餐厅，脚步都有些飘。
餐厅不大，布置得却很有趣。
墙上贴满了各种经典侦探小说的海报，天花板上吊着巨大的放大镜模型，每个餐桌上都放着一个装着谜题的信封。
服务员们也都穿着奇装异服，一个扮成波洛的胖子正挺着肚子给客人上玉米片，一个神情冷峻的家伙扮成了菲利普·马洛，靠在吧台边擦着一个永远也擦不干净的玻璃杯。
“氛围感还不错嘛。”路明非四下打量着，发出了由衷的评价。
零也在默默地观察着一切，她的小脑袋微微转动。
女孩把他们带到餐厅角落一个被屏风隔开的小圆桌旁。“这是我们最好的位置了。”她小声说。
三人呈一个完美的等边三角形坐下。
点餐的时候，一个系着围裙、身材魁梧的墨西哥大叔走了过来，他就是老板兼主厨。
刚才在前台接待的女孩也跟在他身后。
“尊贵的客人，晚上好！我是这家店的老板，这是我的女儿露娜。”
老板笑得很热情，露出一口白牙，“非常感谢你们能光临小店，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老板你太客气了，”路明非也笑了起来，“就把我们当普通客人就好。
我没有包场，就是想体验一下这里的气氛，很热闹，很好。”
他说着，看了一眼诺诺，“我和师姐都喜欢这种感觉。”
诺诺扬了扬眉毛，没有反驳他的自作主张，算是默认了。
“哦！原来你们喜欢热闹！”老板更高兴了，“我女儿最喜欢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了。”
“是她建议我把墨西哥菜餐厅改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为了生意嘛……嘿嘿，你们懂的。”
叫露娜的女孩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我很喜欢，”诺诺开口了，她对露娜笑了笑，“我喜欢阿加莎?克里斯蒂，也喜欢《弹丸论破》。”
“你也玩《弹丸论破》？”露娜的眼睛瞬间亮了，找到了同好，“我最喜欢里面的黑白熊了！还有七海千秋！”
两个女孩就这么旁若无人地聊了起来，从东野圭吾聊到《逆转裁判》，气氛热烈得让路明非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
一直沉默的零，在她们聊到某个关于密室手法的推理时，忽然插了一句。
“不对。氰化物在封闭空间内的挥发速度，不足以在三分钟内让一个成年男性完全失去行动能力，除非改变空气压强或者有催化剂。”
诺诺和露娜的讨论戛然而止。
两人都扭头看着零，表情有点懵，啥？
老板大叔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他爽朗地拍了拍手：“好了好了，露娜，别打扰客人们用餐。”
说完，他冲着路明非和诺诺竖了个大拇指，转身回后厨忙活去了。
临走前，他鬼使神差的补了一句：“路先生，陈女士，你们的女儿真是乖巧可爱。”
整个世界安静了三秒钟。
路明非端起桌上的柠檬水，猛喝了一口，试图用冰凉的液体压下喉咙里那个即将喷薄而出的笑声。
他感觉自己的肩膀在剧烈地抖动。
女儿？他和诺诺的……女儿？
他对面的诺诺，此刻也僵住了。
一抹不正常的红色从她的脖颈蔓延上来，一直烧到耳根。
红发的小巫女，在这一刻，竟然显出了几分少女的羞赧。
路明非觉得这一幕实在是太珍贵了，值得载入史册。
就在这时，他感觉自己的脚背被重重地踩了一下。
力道之大，让他怀疑自己的骨头是不是裂了。
他龇牙咧嘴地低下头，看到一双精致的白色小皮鞋正恶狠狠地碾在他的运动鞋上。
他顺着那双鞋往上看，对上了零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女孩的脸还是那张冰雕一样的脸，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此刻正燃烧着两簇幽蓝的火焰。
她在瞪他。
用尽全力地瞪他。
“噗——”
一声压抑不住的笑声打破了这古怪的场面。
诺诺看着路明非那张因为想笑又不敢笑、又因为脚疼而扭曲在一起的滑稽脸庞，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
她的笑声清脆又张扬，在小小的餐厅里回荡着，引得周围几桌客人都投来好奇的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