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背上七宗罪刀匣,推开舱门,走了出去。
游轮内部灯火通明,走廊里铺着厚厚的绛红色地毯。
壁灯是模仿煤气灯的复古造型,投下温暖而朦胧的橘色光晕。
远处传来悠扬的爵士乐,女歌手的嗓音慵懒而甜腻。
伴随着刀叉碰撞和人们压低了的交谈与欢笑。
路明非路过餐厅的舷窗,一股混合着香槟、烤肉和女士香水的暖风扑面而来。
这哪是路鸣泽那小子嘴里的幽灵船?黑雾笼罩?阴森恐怖?
这分明是一艘正在举行盛大派对的豪华游轮。
如果不是后背还残留着被冷汗浸湿的凉意,路明非几乎要以为刚才那个关于迈巴赫和高架桥的梦,只是因为自己太累而产生的幻觉。
路明非靠在舱门边,感觉身体里的每一块肌肉都还在尖叫抗议。
他前世经历过的诡异事情加起来能写一本《走进不科学》,眼前的景象虽然看似毫无破绽,但他也不会轻易去质疑小魔鬼说的话。
毕竟,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小魔鬼虽然总惦记着他那四分之一的灵魂,明摆着就是馋他的身子,但在情报上却从未对自己说过假话。
这就是路明非对路鸣泽的印象,一只向来行事光明磊落、从不撒谎的魔鬼?
见鬼!这设定还真是蛮反差的,路明非在心里默默吐槽一句。
当务之急是找到芬格尔。
师兄的伤势很重,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但这艘船太大了,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医务室在哪。
路明非顺着音乐声走向顶层甲板,白天救起他们的那对小情侣正靠在栏杆上。
女孩穿着漂亮的晚礼服,挽着男友的胳膊,两人正对着江景自拍,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傻笑。
看见路明非,男孩主动挥了挥手。
“嘿,你醒了?你朋友没事吧?”
“还不知道,正准备去看看他。你们知道医务室在哪儿吗?”路明非问。
“在b2层,就是赌场那一层的下面,”男孩指了个方向。
“你穿过前面的泳池区,坐观光电梯下去就行。祝你的朋友早日康复!”
路明非道了声谢,转身离开。
他穿过游轮上层的中央泳池区。
巨大的玻璃穹顶下,池水在灯光下泛着粼粼的蓝光。
几个穿着比基尼的金发女郎正在池中优雅地夜泳,身姿如美人鱼般舒展。
白天那个络腮胡的大副正醉醺醺的躺在泳池边的藤椅上,手里还握着半瓶威士忌,一双色眯眯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水里的曲线。
泳池另一侧的健身房里,落地玻璃窗内,几个身材健硕的男人正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
一切都正常得过分。
每个人都在做着符合自己身份和这个环境该做的事,一派歌舞升平。
但一想到小魔鬼的话,路明非再看船上的一切,却总感觉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路明非来到b2层的医务室。
这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病床上空空如也,白色床单叠得整整齐齐。
本该躺在这里的芬格尔不见了。
床边的矮柜上,放着一堆换下来的衣物,正是芬格尔那身被水泡得皱巴巴的潜水服。
旁边还靠着一个黑色的长条形布袋,路明非认得,里面是芬格尔的炼金武器,那把被他命名为“暝杀炎魔刀”的骚包玩意儿。
路明非走过去,拎起了那个布袋。
沉甸甸的,武器还在里面。
路明非的心沉了一下。
他走过去,拎起了那把刀。
芬格尔是什么德性他再清楚不过,这家伙可以一天不吃饭,但绝对不可能让他的宝贝武器离开视线范围。
这是他安全感的来源。
就算上厕所,他都会把这玩意儿抱在怀里。
路明非没有犹豫,将那个长条布袋背在七宗罪刀匣的旁边,转身冲出了医务室。
看来路鸣泽说得没错,这艘船真的有问题。
路明非从底层开始,一层一层地往上找,最后,他推开了最顶层的一扇雕刻着浮夸花纹的双开木门。
一个巨大的赌场展现在他面前,喧嚣和热浪扑面而来。
这里是这艘船的心脏,一个用金钱、酒精和荷尔蒙堆砌起来的极乐世界。
无数盏水晶吊灯将整个大厅照得如同白昼。
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围在几十张赌桌旁,或兴奋地欢呼,或懊恼地咒骂,筹码碰撞的声音清脆而密集。
穿着性感兔女郎制服的侍者端着盛满香槟的托盘,在人群中灵巧地穿梭。
身材火辣的女荷官面带职业微笑,熟练地洗牌、发牌。
空气中弥漫着雪茄、香水和金钱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路明非的视线扫过一张张因为狂热而扭曲的脸。
然后,他在一张德州扑克的赌桌旁,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那是个看起来憨厚老实的男人,五十岁上下的年纪,皮肤被风吹得黝黑粗糙,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廉价夹克。
他正死死地盯着桌上的牌,额头上全是汗,嘴里念念有词,抓起一把筹码,毫不犹豫地推了出去。
是那个收了他钱却把他和芬格尔丢在江里的渔船主大叔。
他面前的筹码堆得不多,眼神却死死地盯着荷官的手,嘴里念念有词,一副输红了眼的赌徒模样。
那个淳朴老实的庄稼汉形象,已经被赌博的欲望彻底吞噬了。
路明非的视线继续移动,越过那个已经陷入疯狂的船主,落在了赌桌的另一头。
他看见了芬格尔。
师兄的头上、胳膊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有些地方甚至渗出了淡淡的血迹。
可他却精神亢奋地坐在椅子上,用那只没受伤的手笨拙地抓着牌,正冲着对面的玩家挤眉弄眼,唾沫横飞。
“跟了!才多大点儿!老子今天就要让你知道,什么叫赌神驾到!Show hand!全推了!”
芬格尔把身前所有的筹码猛地推向赌池中央,动作豪迈得像个即将奔赴刑场的革命义士。
路明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个重伤到随时可能嗝屁的家伙,现在居然在这里豪赌?
他忘了自己姓什么,忘了自己差点死在水下?
就在这时,芬格尔对面的那个玩家抬起了头。
那是一个穿着夏威夷花衬衫的男人,黑色的短发,面容英俊,只是脸上的表情有些呆滞,眼神狂热而空洞。
他看也没看芬格尔,只是机械地把自己面前的筹码也全部推了出去。
路明非的呼吸停滞了。
青铜与火之王,诺顿。
现在,这位龙族君王穿着一件滑稽的沙滩衬衫,坐在赌桌前,跟浑身缠满绷带的芬格尔师兄,玩着德州扑克。
他们都忘了自己是谁。
强大的混血种精英,尊贵的龙族君王,在这一刻,都被剥夺了身份、记忆和力量,变成这艘诡异赌船上最普通的赌徒,为了几张纸牌和一堆塑料片拼上一切。
路明非站在赌场的阴影里,背着那把“暝杀炎魔刀”,感觉自己像个闯错了片场的群众演员。
路鸣泽的话在他脑中回响。
“一个掌握了精神系权能的半神创造的领域。”
“一个移动的牢笼。”
“任何活人登船,都会慢慢忘记自己是谁,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路明非缓缓地靠在身后的廊柱上。
他看着那张赌桌,看着那两个本该是死敌的人正像白痴一样进行着一场荒谬的对赌,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连诺顿都着了道,他自己,又能在这种无形的精神控制下坚持多久?
一阵眩晕感袭来,路明非赶紧扶住廊柱,才没有倒下。
他看到赌场里的灯光开始旋转,那些喧闹的人声也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艘缓缓沉没的大船上,而船上的所有人,都在狂笑着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