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的寒气像淬了冰的毒蛇,无孔不入地钻进骨髓,顾云裳后背贴着冰冷潮湿的石壁,只觉那股寒意顺着衣料渗进肌肤,连骨头缝都在发疼。手腕上的铁链粗粝冰冷,随着她细微的动作,磨得腕间皮肤早已泛红,甚至隐隐渗出血丝,伤口被牢里的湿冷气息一浸,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
牢房不过丈余见方,地面是凹凸不平的青石板,缝隙里积着发黑的污垢,散发出浓重的霉味和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混杂着囚犯身上的酸腐气息,呛得人鼻腔发堵。头顶的天窗窄小得可怜,只漏下一线昏沉的天光,勉强能看清角落里蜷缩着的几个囚犯。他们衣衫褴褛,头发纠结成毡,脸上满是污垢,一双双眼睛早已没了神采,只剩麻木的浑浊,见来了新的女囚,也只懒懒地投来几道漠然的目光,便又垂头缩了回去,仿佛连好奇的力气都已耗尽。
顾云裳缓缓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翻涌的怒意和委屈。从被押进天牢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慌乱无用。王夫人那扭曲的笑容、承恩公眼底的阴鸷、皇帝脸上的冷漠,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她清楚,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构陷,对方就是想让她死在这暗无天日的牢中,或是等“罪证确凿”后,将她问斩于市,永绝后患。
她悄悄将指尖往腰间挪了挪,隔着层层衣料,精准地抵在了那枚灵泉玉佩上。玉佩是药王谷的至宝,巴掌大小,通体莹白,上面刻着繁复的谷中秘纹,平日里被她用一方绣着缠枝莲的软帕裹着贴身佩戴,从未离身。指尖刚触到玉佩,便传来一丝温润的触感,仿佛一股暖流瞬间从指尖蔓延开来,微弱却坚定的灵气顺着经脉缓缓涌入体内,瞬间驱散了几分深入骨髓的寒意和连日来的疲惫,腕间伤口的刺痛也似乎减轻了些许。这玉佩不仅能滋养身体、修复内损,更能辨毒驱邪,如今身陷囹圄,它便是她最大的依仗。
不知过了多久,牢门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铁锁碰撞的“哐当”声,一个狱卒端着一个粗瓷碗走了进来。碗里的饭菜看着便让人倒胃,糙米混着沙石,煮得半生不熟,上面盖着几根发黄的咸菜,还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泔水味,刚靠近牢门,那股酸馊味便弥漫开来。
顾云裳睁开眼,目光扫过那碗饭菜,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却始终没有动。她行医多年,对毒物的敏感早已刻入骨髓,这饭菜虽闻不出明显的剧毒,却透着一股隐隐的异常,想来是被下了能慢慢损耗身体的慢性药。承恩公府既然能布下这么大的局,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害她的机会,这看似普通的牢饭,指不定就藏着致命的杀机。
狱卒见她迟迟不动,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粗声粗气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难不成以为进了天牢,还能像在王府里一样吃山珍海味?赶紧吃了!”
顾云裳抬眸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静无波,只淡淡道:“没胃口。”
狱卒“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将碗往地上一搁,碗沿磕在青石板上,溅起几粒米渣,他又狠狠瞪了顾云裳一眼,才转身离去,厚重的牢门在身后“砰”地关上,铁锁落下,重新将这方小天地与外界隔绝。
顾云裳重新靠回石壁,闭上眼,默默运转体内残存的灵气,配合灵泉玉佩的滋养,缓缓调息。灵气在经脉中缓缓游走,每过一处,便带来一丝暖意,身体的疲惫也渐渐消散了些。
不知又过了多久,牢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这次的脚步比之前轻了些,一个穿着灰色狱卒服的人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几分假惺惺的笑意,语气也比先前那狱卒温和了不少:“顾王妃,这是上头吩咐给您的‘补药’,说是看您身子弱,特意给您补补,您快趁热喝了吧。”
顾云裳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那碗汤药上。碗是普通的白瓷碗,汤药呈浅褐色,冒着袅袅热气,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参味,闻起来确实像是补药。可她鼻尖微动,仔细分辨了一番,便在那浓郁的参味之下,闻到了一丝极淡的曼陀罗香气,若有若无,不仔细闻根本察觉不到。
她心中冷笑,这药看似温和滋补,实则是用曼陀罗混着安神药制成,短期服用只会让人觉得昏沉乏力,可若是长期饮用,不出三日,便会让人神经麻痹,渐渐变得痴傻,彻底失去反抗能力,到时候就算有机会出去,也只能任人摆布。
“放下吧。”她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丝毫惊慌,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狱卒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将汤药轻轻放在地上,又假模假样地劝了几句:“王妃还是趁热喝了好,这可是上头的心意,别辜负了。”说罢,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顾云裳一眼,才转身离去,临走时还不忘狠狠踢了一下牢门,发出一声闷响,显然是收了好处,故意来示威的。
等狱卒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顾云裳才缓缓起身。她走到汤药旁,蹲下身,指尖轻轻在碗沿一点。刹那间,灵泉玉佩的灵气瞬间涌到指尖,透过碗壁渗入汤药之中。只见那碗原本清澈的汤药表面,突然泛起一层细密的白色泡沫,泡沫越来越多,很快便将整碗汤药染得浑浊不堪,还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异味。
她嫌恶地皱了皱眉,端起碗,随手将里面的汤药泼在了墙角。黑色的污垢被汤药一冲,散发出更难闻的气味,那些白色泡沫也渐渐消散,只留下一滩暗褐色的污渍。顾云裳看着那滩污渍,眼底闪过一丝冷冽,承恩公府的手段,还真是阴毒。
入夜后,天牢里更冷了。寒风从天窗的缝隙里灌进来,发出呜呜的声响,刮在人脸上,像刀子一样疼。牢房里的温度骤降,顾云裳蜷缩在角落里,将灵泉玉佩紧紧贴在胸口,玉佩的温润暖意透过衣料传来,护住了心口的一片温热,才让她不至于被冻僵。
她望着天窗外那一小片漆黑的夜空,心头思绪万千。她知道,萧夜白一定不会坐视不理,他此刻定然在外面想尽办法救她;苏墨染是她的师兄,药王谷弟子最重同门情谊,他若是得知消息,也定会赶来相助;还有月无痕,他手握整个京城的情报网,定能查到对方构陷的证据。
可她不能只等着别人来救。这深宫天牢,变数太多,她必须自己想办法联系外界,找到翻案的关键。春桃的背叛、伪造的书信、消失的人证,这一切都透着蹊跷,而春桃家人的下落,定然是解开这一切的关键。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牢房的石壁传来一阵极轻的响动,像是老鼠啃咬木头的声音,细微却清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顾云裳立刻警觉起来,屏住呼吸,全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她缓缓转头,目光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牢房最偏僻的一个角落,石壁上的石砖本就有些松动,此刻,那块石砖正被人从外面轻轻撬动,缝隙里还落下几粒细小的尘土。
她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看着,手心微微攥紧。
片刻后,那块石砖终于被轻轻撬开,露出一个仅容一指通过的缝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从缝隙里伸了进来,指尖还捏着一个带着墨香的纸团。
顾云裳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纸团,指尖触到那微凉的纸张,心头一阵悸动。她快速将纸团攥在手心,又对着缝隙外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已经收到。
外面的人又停顿了片刻,确认没有动静后,才将石砖重新轻轻堵好,又用尘土将缝隙掩盖,一切都恢复了原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牢房外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寒风穿过天窗的呜咽声。顾云裳走到角落,借着天窗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小心翼翼地展开纸团。纸团是用王府特有的宣纸揉成的,上面是影七熟悉的字迹,笔锋凌厉,字迹简洁:“王爷已在外布控,月先生正追查人证,王妃保重,三日后必有消息。”
短短二十几个字,却像一道暖流瞬间涌入顾云裳的心头,连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许,眼眶也不由得有些发热。她就知道,萧夜白一定会来的。
她快速走到石壁旁,撕下自己衣角的一小块布片,又从发髻上拔下一根银针。银针是她进宫时特意藏在发间的,针尖锋利,她用针尖蘸着自己指尖挤出的一点鲜血,在布片上快速写下几个字:“小心承恩公府灭口,重点查春桃家人。”
写罢,她将布片揉成小小的纸团,又对着那处石砖的缝隙轻轻敲了三下,这是她和影七早就约定好的暗号。
很快,石砖再次被轻轻撬开,一只手从缝隙里伸了进来,取走了布团。石砖又被重新堵好,一切归于平静。
顾云裳握着手中那枚残留着墨香的纸团,重新靠回石壁,抬头望向天窗外的夜空。虽然依旧漆黑一片,可她的眼中却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这场天牢里的暗战,才刚刚开始。她不会认输,更不会让那些阴谋诡计得逞,她一定要活着走出这里,洗刷自己的冤屈,让那些幕后黑手付出应有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