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的青铜烛火不知何时已烧至底端,烛芯结了个焦黑的灯花,火苗微弱得只剩一点昏黄,在石壁上投下的影子也变得恹恹的。窗外的天色早已褪去深黑,泛起了一层朦胧的鱼肚白,隐约有晨鸟的啼鸣声穿过厚重的石墙,飘进这密不透风的空间里。
顾云裳与萧夜白竟就这样相对而坐,聊了整整一夜。从萧氏皇族百年前的血契诅咒,聊到药王谷隐世的秘辛;从灵泉空间里十倍速生长的药田,聊到她现代世界里的车水马龙。两人像是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话匣子,有说不完的话,连烛火燃尽的焦味与石壁的潮湿气息,都没能打断这份难得的默契。
“难怪你对女子行医之事如此坦然,甚至敢开百草堂广收女徒,原来你来自一个女子亦可建功立业的世界。”
萧夜白抬手拨了拨烛芯,微弱的火苗忽明忽暗,映得他眼底的欣赏愈发清晰。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换做是这个世界的女子,便是有通天医术,怕是连迈出医馆的勇气都没有。旁人的唾沫星子,便能将她淹没。”
顾云裳闻言,忍不住轻笑一声,指尖轻轻摩挲着母亲日记的封皮,语气里带着一丝怅然的感慨:“在我的世界,女子不仅能行医,还能从军、能做官,能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没有庶女嫡女的尊卑枷锁,也没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迂腐规矩。”
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初来乍到时,我也曾因这时代的束缚而手足无措。明明有医术却不能光明正大地施展,明明有想法却要藏着掖着,连出门都要被人指指点点。后来慢慢适应了,才发现只要有足够的能力,便能打破那些可笑的偏见。”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眼底掠过一抹落寞,像是想起了远在异世的故土:“只是,偶尔还是会想家。想那能遮天蔽日的高楼大厦,想那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想我前世的父母和朋友。每逢中秋月圆,这种念想便格外强烈。”
这话像是一根细针,轻轻刺中了萧夜白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看着她眼底的落寞,心中骤然一紧,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握住她放在石桌上的手,可指尖刚要触碰到她的肌肤,却又猛地停在了半空中。
他终究还是忍住了,只是放柔了语气,一字一句说得格外认真:“往后,夜王府便是你的家,我……便是你的亲人。”
顾云裳猛地抬头,撞进他深邃而温柔的眼眸里。那目光里没有丝毫的算计,只有纯粹的真诚与疼惜,像一束暖阳,瞬间驱散了她心底积压了十五年的孤寂。
穿越这十五年,她在顾家看尽了冷眼,尝遍了庶女的苦楚。嫡母的刁难,嫡姐的嘲讽,父亲的漠视,从未有人真正将她放在心上,更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样温暖的话。
眼眶忽然有些发热,一股酸涩的暖流涌上心头,她连忙低下头,假装整理日记,掩饰住眼中快要溢出的湿意,只轻轻吐出三个字:“多谢你。”
“不必言谢。”萧夜白的声音柔和了许多,像是怕惊扰了她此刻的脆弱,“你可知,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活在诅咒的阴影下。”
他抬手抚上自己的胸口,那里的旧伤虽已愈合,可阴雨天的剧痛却从未消失。“我十五岁中箭,从此便被‘病弱’的枷锁困住。朝堂上的明枪暗箭,宗室里的虎视眈眈,还有那不知何时便会降临的死亡诅咒,让我觉得此生不过是在苟延残喘,连活下去都成了奢望。”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却又很快被一抹暖意取代:“是你,让我看到了希望。猎场那次,你用灵泉水救了我;疫病肆虐时,你挺身而出护住了满城百姓;北境出征前,你为我炼制伤药、绘制舆图;庆功宴上,你面对刁难不卑不亢……”
他细数着两人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每一件事都清晰地刻在脑海里。不知从何时起,那个最初只存在于契约上的女子,早已悄悄住进了他的心里,再也不是单纯的利益同盟。
“其实,我曾怨过命运的不公。”萧夜白的声音染上了几分怅惘,“怨先祖当年为了江山,留下这该死的血契诅咒;怨自己生来便要背负这沉重的宿命,连安稳度日都成了奢求。可如今遇到你,我才觉得,或许这一切都是天意。”
顾云裳抬眸,眼中带着一丝不解的疑惑,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萧夜白看着她澄澈的眼眸,语气愈发郑重,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天意让你从异世穿越而来,天意让你带着灵泉玉佩,天意让你我在猎场相遇,又因一纸契约结为夫妻。或许,这便是命中注定。”
这话像一颗石子,猛地投进顾云裳的心湖里,激起层层涟漪。她看着他眼中无比认真的神情,脸颊不自觉地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心跳也跟着漏了一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悄然发芽,带着几分青涩的悸动。
密室里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烛火的光晕也仿佛温柔了许多,将两人的身影缠在一起,平添了几分暧昧。
就在这时,密室的门忽然被轻轻敲响,福伯苍老而恭敬的声音在外响起:“王爷,王妃,天已亮了,厨房早已备好早膳,您二位该去用膳了。”
两人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竟已在这密室里待了整整一夜。窗外的天光已经亮了许多,隐约能看到庭院里银杏叶的金黄。
萧夜白清了清嗓子,压下心底的悸动,应了一声:“知道了,这就来。”
他转头看向顾云裳,眼中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语气轻松了许多:“走吧,先去用早膳,剩下的事,我们日后再慢慢说。”
顾云裳点了点头,将母亲的日记小心翼翼地收进袖中,跟着他起身走出了密室。
刚踏出密室,清晨的阳光便扑面而来,带着几分清新的暖意,洒在两人身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光晕。萧夜白走在左侧,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与她并肩而行,晨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显得格外亲密。
路过王府花园时,昨夜落下的银杏叶早已被下人扫成了整齐的小堆,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新气息与淡淡的桂花香。枝头的晨露顺着叶片滑落,滴在青石小径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顾云裳看着身旁萧夜白挺拔的背影,感受着晨光的温暖,忽然觉得,这个曾让她倍感孤寂的世界,似乎也没那么糟糕。至少,现在她有了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有了一个可以称之为“亲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