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病王其人与王府暗流
那只攥住她衣袖的手，冰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顾云裳身体有瞬间的僵硬，属于特工的本能几乎要让她反手擒拿。但她立刻克制住了这股冲动。
她缓缓转身，目光再次落在萧夜白脸上。他依旧闭着眼，长睫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呼吸平稳，仿佛刚才那句带着依赖的“别走”和这拽人的动作，都只是昏迷中无意识的呓语。
装得可真像。
顾云裳心底冷笑，却没有立刻挣脱。在这龙潭虎穴之中，这个“病弱”的王爷，是目前唯一明面上与她利益暂时一致的人。他的“需要”，或许能成为她初期最好的护身符。
她顺势在榻边的椅子上重新坐下，动作自然地拂开他的手，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的腕脉。脉象依旧虚弱紊乱，但隐隐的，似乎有一股极细微的、被刻意压制着的底子。若非她感知敏锐，几乎无法察觉。
果然有鬼。
顾云裳不动声色，任由衣袖被他虚虚地搭着，目光却已开始冷静地扫视整个房间。
这里是王府的主院“凌霄院”的正房，陈设极尽奢华。紫檀木的雕花大床，云锦织就的帐幔，博古架上摆放着价值连城的玉器古玩，地上铺着厚厚的西域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亲王极致的尊贵。
然而，在这奢靡之下，顾云裳却嗅到了另一种气息。
是监视。
尽管屋内看似只有他们二人，但她能感觉到，至少有四道目光，从不同的角度隐晦地投注在她身上。有的来自窗外枝叶的缝隙，有的来自屏风后看似装饰的镂空，有的甚至可能来自屋顶。这些目光带着审视、探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
这不是保护，是监视。监视着萧夜白，也监视着她这个新来的王妃。
“水……”榻上的人又发出一声低喃，打破了寂静。
顾云裳敛去心神，再次倒水，递到他唇边。这一次，萧夜白配合地喝了几口，长长的睫毛颤动，似乎努力想保持清醒，但最终还是抵不过“虚弱”，沉沉睡去，手也无力地滑落回锦被上。
顾云裳替他掖了掖被角，动作看似温柔，眼底却一片清明。她起身，放轻脚步走到窗边，假装欣赏院中的景致。
窗外是一个精心打理过的花园，假山流水，奇花异草，但布局却有些奇特，几处关键的景观点，都能恰到好处地瞥见房门和窗户。这绝非巧合。
两个穿着体面的二等丫鬟正低着头，脚步匆匆地穿过抄手游廊，手里捧着空的药碗和毛巾。
“……真是奇了，张太医都说没指望了，这冲喜还真有用？”一个丫鬟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
“嘘！小声点！别嚼舌根！”另一个丫鬟紧张地四下张望，“有用没用的，也不是咱们能议论的。只是苦了柳侧妃，盼了这么久，到头来……”
“哼，来了个正妃，还是尚书府的小姐，以后这府里，还不知道是谁说了算呢。我看柳侧妃那脸色，难看得紧……”
“快别说了，赶紧干活去！赵管家吩咐了，王爷醒了，各处都要小心伺候，尤其……尤其那位新王妃，听说厉害着呢，灵堂上就把曹妈妈给收拾了……”
声音渐远，两个丫鬟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后。
顾云裳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有用的信息不多，但足以印证她的猜测：萧夜白之前的“病危”人尽皆知；柳侧妃势力不小且对她敌意深重；管家赵德在迅速调整策略，试图掌控局面。
她又踱步到书案前。案上笔墨纸砚齐全，却蒙着一层薄薄的灰，显然许久无人动用。一本摊开的《山海志异》倒扣在桌上，书页有些卷边，像是被人经常翻阅。
一个缠绵病榻、朝不保夕的“闲王”，会有心思看这种志怪游记？
顾云裳指尖拂过书脊，心中对萧夜白的形象又添了一笔——善于伪装，心思深沉。
傍晚时分，一个面容和善、管事模样的嬷嬷带着几个丫鬟送来晚膳。
“老奴姓钱，是王府的内院管事嬷嬷，特来伺候王妃用膳。”钱嬷嬷笑容可掬，举止得体，但眼神里的打量却逃不过顾云裳的眼睛。
膳食很精致，四菜一汤，荤素搭配，但分量却不多，刚好够一人食用，且都是些清淡滋补的菜色。
“王爷病体未愈，需单独用药膳，已由小厨房备下了。”钱嬷嬷似看出顾云裳的疑问，主动解释道，“王妃您今日受惊了，先用些清淡的缓一缓。若有什么不合口味的，尽管吩咐老奴。”
话说得滴水不漏，既体现了对王爷的关心，也看似照顾了王妃，但顾云裳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她这个王妃，目前还没资格与王爷同桌而食，甚至饮食也被控制在“清淡缓一缓”的范畴内。这是一种不动声色的轻视和界限划分。
“有劳钱嬷嬷。”顾云裳神色平淡，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开始用膳，仿佛丝毫未觉。
钱嬷嬷垂手立在一旁，眼角余光却时刻注意着顾云裳的一举一动。见她举止从容，用餐礼仪竟挑不出错处，全然没有小门小户庶女的畏缩和局促，心中不由暗暗称奇。
用过膳，丫鬟们撤下碗碟。钱嬷嬷又道：“王妃的住处已安排在凌霄院的东厢房‘听雪堂’，一应用具都已备齐，您看是现在过去歇息，还是……”
顾云裳看了一眼床上似乎睡得很沉的萧夜白，淡淡道：“王爷还未安稳，我就在此守着吧。烦请嬷嬷送些茶水点心来即可。”
钱嬷嬷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主动要求留下，但很快便应道：“是，王妃仁心，老奴这就去准备。”
夜色渐深，烛火在灯罩里摇曳，将房间照得半明半暗。
顾云裳靠在窗边的软榻上，闭目养神，耳朵却捕捉着窗外的一切动静。巡逻侍卫规律的脚步声，远处隐约的梆子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那些隐藏在正常声响下，几不可闻的呼吸和衣袂摩擦声。
监视，从未停止。
突然——
“咕咕——咕咕——”
一阵低沉而诡异的鸟鸣声，极其突兀地在窗外不远处的树丛中响起。这声音不似寻常夜枭，带着一种刻意拉长的、仿佛暗号般的节奏。
顾云裳倏地睁开双眼，眸中锐光一闪而逝。
来了。
（第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