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东都的旅程，比预想的更加艰难漫长。
战兔和龙我护送着林道一，与艾丽西亚在第三汇合点汇合。所谓的“载具”，是一台经过重度改装、外壳布满剐蹭和能量灼痕的悬浮装甲运输车。它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旧，但内部空间经过折叠设计，足以容纳担架和基础维生设备。
“这车……真能行？”龙我怀疑地看着引擎盖上冒出的淡淡蓝烟。
“它能屏蔽绝大多数常规扫描，外壳掺了抗规则扰动的惰性涂层。”艾丽西亚已经坐进驾驶位，语气平淡，“在北都现在的环境下，低调和抗性比速度更重要。上来。”
战兔和龙我小心翼翼地将包裹在脆弱力场中的林道一抬进后舱。那抹胸口的银光依旧在规律地闪烁，微弱却稳定，成为昏暗舱内唯一的光源，也紧紧揪着所有人的心。
车子启动，发出低沉的轰鸣，驶入北都外围更加支离破碎的街区。天空中的“黑雪”——规则碎片——依然在下，敲打在车顶和车窗上，发出细碎诡异的声响，有的如同玻璃摩擦，有的则像遥远的哭泣。街道两旁，异变更加频繁和不可预测：一片区域的建筑像融化的蜡烛般缓慢流淌；另一片区域则悬浮着大大小小的碎石，违反重力地缓缓旋转；更远处，一团色彩不断变幻、没有固定形状的雾气在缓慢移动，所过之处，地面留下结晶化的痕迹。
艾丽西亚的驾驶技术高超得近乎冷酷。她仿佛能预判那些规则乱流的轨迹和危险区域，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操控车辆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滑入相对安全的缝隙。车身不时剧烈颠簸，或传来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就不能……开稳点吗？”龙我紧紧扶着固定林道一担架的支架，脸色发白。
“平稳的路线意味着暴露在开阔地和持续规则辐射下的时间更长。”艾丽西亚头也不回，“或者，你想赌一赌是车先散架，还是他的‘状态’先被那些乱流搅散？”
龙我闭上了嘴。
战兔坐在副驾驶，透过布满裂纹的强化车窗观察外界。他的build驱动器放在腿上，手边是仅剩的几组合格满装瓶。他体内的混沌能量反噬仍在隐隐作痛，但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这一路的“顺利”。
太安静了。
除了环境本身的危险，他们没有遭遇任何像样的追击。残余的“猎犬”似乎失去了统一指挥，在废墟间盲目游荡，对这台小心规避的车辆视而不见。御神木统的气息确实消失了，“主塔”方向一片死寂。这似乎是好事，但战兔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潜伏在这过分的平静之下。
“艾丽西亚，”战兔忽然开口，声音不大，“‘深渊共鸣’被引爆前，御神木统有没有可能……传送了什么东西出去？或者，启动了别的协议？”
艾丽西亚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几不可查地紧了一下。“基于最后获取的数据流分析，概率低于3%。他的全部心神和‘主塔’算力都集中在维持涡旋和瞄准上。爆炸发生得非常突然且剧烈。”
“低于3%，不是0%。”战兔追问，“东都那边，有什么异常报告吗？”
通讯频道里沉默了片刻，只有葛城巧那边传来的、略显嘈杂的背景音——他似乎在同时处理多项任务。
“东都外围的能量屏障受到轻微扰动，是北都爆炸的余波冲击，但已被成功阻尼和分散。”葛城巧的声音插入，“城内……目前一切正常。医疗中心已准备好最高规格的隔离病房和多功能维生舱。王的情况稳定，但……依旧没有苏醒迹象。另外……”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说。”战兔道。
“在你们撤离后大约十五分钟，监测到一股极其微弱、一闪即逝的加密数据流，从北都方向，以非标准协议尝试接入东都的旧城区备用网络节点。信号被防火墙自动拦截并追溯，但源头在追溯过程中自毁，无法精确定位，只留下很淡的、类似‘编译场’底层协议的痕迹。”葛城巧的语气带着困惑，“很奇怪，强度很低，不像是攻击，更像是……尝试联络，或者定位信标。”
尝试联络？定位信标？
车内的气氛陡然凝重。
“旧城区备用网络节点……谁有访问权限？”龙我问道。
“权限名单很长，包括一部分前‘塔’的维护技师、城市基建的遗产管理员、还有……”葛城巧的声音低了下去，“……一些在‘大崩坏’后获得临时通行许可的第三方技术人员和情报贩子。名单需要交叉核对和排查。”
第三方……情报贩子？
战兔和龙我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驾驶座上的艾丽西亚。她曾是“影星”的王牌，是游走于灰色地带的情报专家和佣兵。
艾丽西亚似乎感受到了背后的视线，她依旧目视前方破碎的道路，声音没有任何波澜：“我没有发射任何信号。我的通讯设备一直使用与你们相同的加密频道。如果你们怀疑，可以随时检查。”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龙我有些尴尬。
“怀疑是合理的。”艾丽西亚打断他，“在我的职业生涯中，背叛与多重准备是常态。但此次任务，我的合约目标是确保‘钥匙’（指战兔）存活，并尽可能协助瓦解北都的威胁。目前这两点尚未完全达成，尤其是林道一的状态，关系到‘王’能否苏醒，而‘王’的存续，间接影响整个东都乃至更广大区域的稳定，这与我的长期利益考量相符。在此阶段进行可能暴露自身、且收益不明的额外操作，不符合我的行为逻辑。”
她的话冰冷而功利，却奇异地有种说服力。
“那股信号可能来自御神木统的残余势力，也可能来自其他对‘星门’或‘规则残片’感兴趣的隐藏方。”战兔分析道，“东都内部……未必铁板一块。”
“从来都不是。”艾丽西亚淡淡地说，“和平之下，暗流从未停止。”
车子驶入一条相对完好的地下隧道，这是旧时代遗留的交通干道的一部分，虽然昏暗，但规则扰动明显减弱。暂时脱离了天空“黑雪”的笼罩，每个人都稍微松了口气。
后舱里，林道一胸口的银光，在一次规律的闪烁后，亮度似乎极其微弱地……增强了一线。紧接着，一直平稳的闪烁频率，出现了大约零点几秒的紊乱，然后才恢复稳定。
这个细微的变化立刻被紧盯着他的龙我发现。
“战兔！你看！光……好像亮了一点？刚才还乱了一下！”
战兔和艾丽西亚立刻回头。战兔凑近观察，确实，那银光虽然依旧黯淡，但相比在废墟中发现时，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生气”，不再那么像纯粹的机械脉冲。
“巧前辈！林的生命状态有变化吗？”战兔急问。
“……远程监测的数据波动幅度增加了0.7%！”葛城巧的声音带着惊讶，“虽然总体依然远低于生命阈值，但这表明他体内的能量活动在加剧，或者……在与外界进行某种极其微弱的交互？注意保护他的稳定！任何外部刺激都可能干扰这个过程！”
“会不会是……他要醒了？”龙我带着希冀问。
“无法判断。”葛城巧谨慎地回答，“更可能是一种无意识的、本能的反应。就像……沉睡中的大脑，偶尔会出现轻微的脑电波波动。”
但无论如何，这是一个迹象。一个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朝向“生”的迹象。
这抹小小的希望，稍稍冲淡了车厢内关于内奸和未知信号的疑云。
车子终于驶出了北都的正式边界。身后是依然被诡异光影笼罩的死亡之城，前方是相对正常、但依旧布满战争伤痕的旷野。东都高耸的能量屏障和建筑轮廓，已经在地平线上隐约可见。
“进入东都侦测范围。”艾丽西亚报告，“已发送身份识别码和紧急医疗通行请求。”
很快，频道里传来东都防御指挥部确认放行的声音，并指引他们前往医疗中心的专用入口。
归途似乎即将抵达终点。
然而，就在车辆开始减速，准备驶入东都外围哨卡通道时——
一直平稳行驶的车子，所有控制系统屏幕突然同时剧烈闪烁，然后彻底黑屏！引擎发出一声怪响，熄火了。车辆依靠惯性滑行了一段，歪歪扭扭地停在了距离哨卡仅几百米的路边。
“怎么回事？！”龙我惊道。
艾丽西亚快速敲击着完全黑屏的控制台，眉头紧锁。“全车电子系统宕机。不是机械故障……是强电磁脉冲（Emp）攻击，或者类似的定向能量干扰。来源很近，功率控制得极其精准，只瘫痪了我们的车。”
她话音刚落，车外，从路旁的废墟阴影中，无声地走出了五个身影。
他们穿着统一的、带有暗色数码迷彩的轻型作战服，面部被战术目镜和呼吸面罩遮挡，无法辨认。手中的武器并非北都常见的能量枪械，而是更加精密、带有实体弹鼓和复杂导轨的改造步枪，枪口隐隐有特制弹药的能量荧光。
他们没有立刻开火，而是迅速散开，呈半包围态势，动作专业而安静。
为首的一人上前一步，他的目镜上闪过一串数据流。一个经过处理的、非人的电子合成音响起，目标是这辆瘫痪的运输车：
“根据《边缘清扫协议第7-11条》及《异常实体处置临时授权》……检测到高优先级‘规则污染源’及‘不稳定变异体’……现予以‘隔离’与‘回收’。”
他的枪口，明确地指向了运输车的后舱。
“请配合。抵抗……将升级为‘净化’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