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余波仍在肆虐。
北都中心上空,那场毁灭性的规则共振崩溃,其影响远超一场普通意义上的能量爆炸。破碎的规则碎片、未燃尽的混沌流、以及被撕裂的数据空间,像一场永无止境的黑雪,持续不断地飘落。每一片“雪花”触碰到实体,都可能引发一次小规模的异常:墙壁突然变得透明,重力在局部反转,金属莫名锈蚀,空气凝结成尖锐的晶体……
战兔解除了极度危险的“混沌build”形态。装甲剥离的瞬间,他一个踉跄,单膝跪地,剧烈的反噬和能量透支让他眼前发黑,耳中嗡鸣不止。他强行压制住体内翻腾的、仿佛要将他从分子层面解构的混乱感,抬起头,透过稀薄的、色彩诡异的能量尘埃,死死望向“庇护所a”的方向。
那里的通讯信号,在爆炸发生的同一刻,就彻底中断了。
“林……道一……”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试图从地上站起来,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不仅仅是体力透支,还有一种更深沉的、源自内心的无力与钝痛。
“战兔!你那边怎么样?!”葛城巧的声音在个人频道里响起,带着急促的喘息和背景里尖锐的警报声,“‘庇护所a’……失去所有生命信号反馈!外部防御全毁!能量读数归零!我正在尝试重建最低限度的远程监控……”
“他还活着吗?”战兔直接打断了葛城巧的报告,声音嘶哑。
频道那头沉默了两秒,这两秒像永恒一样漫长。
“……不知道。”葛城巧的声音沉了下去,“最后的数据流是……他的意识主动断开了与‘庇护所’的所有保护性链接,将全部算力用于维持那条‘引线’……爆炸发生时,他所在的银色密室……承受了最直接的规则乱流冲击……维生系统彻底离线……目前没有……任何生命活动迹象。”
没有迹象。不是确认死亡,但希望渺茫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战兔闭上眼睛,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废墟的碎石划破了他的手掌,温热的血液混着冰冷的尘土滴落。
“万丈呢?”他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只是那冷静之下,是压抑到极致的汹涌暗流。
“他……”葛城巧的声音有些复杂,“他拒绝撤离。爆炸稍微平息后,他就强行冲出了‘庇护所’的废墟残骸,正在……向北都中心方向移动。我没能拦住他。他说……‘至少要亲眼确认’。”
是龙我的性格。战兔没有感到意外,只有更深的沉重。他深吸一口气,混杂着焦糊和奇异臭氧味的空气刺痛了他的肺部。
“艾丽西亚?”
“已确认安全撤离至预设的第三汇合点。”这次回答的是艾丽西亚本人,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比平时略快,“御神木统的气息……消失了。爆炸中心残留的能量过于混乱,无法精确判断其生死,但‘主塔’的控制中枢信号已完全湮灭,‘星门’的扭曲波动也已平息。初步判断,‘深渊共鸣’协议被彻底瓦解,发射源失效。”
这是个好消息,至少对于东都而言。但此刻听在战兔耳中,却感觉不到多少胜利的喜悦。代价太大了。
“战兔,”艾丽西亚继续道,语气中多了一丝罕见的凝重,“北都上空的规则结构处于极不稳定状态,这场爆炸的‘污染’会持续扩散,并可能产生不可预测的次级效应。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尽快与万丈汇合,然后撤离。”
“……明白。”战兔终于撑起身体,望向北都中心那片依然被扭曲光影笼罩的区域,“给我龙我的坐标。我去找他。”
“庇护所a”曾经所在的位置,此刻已是一个巨大的、边缘还在闪烁着诡异能量的深坑。建筑的残骸如同被一只巨手揉碎后随意丢弃,大部分结构已经湮灭,只剩下一些最坚固的框架和特种合金板,扭曲地插在焦黑的土地上。
龙我就站在这片废墟的边缘。
他身上的战斗服破烂不堪,沾满了灰尘和血污——有些是他自己的,有些是路上清理残余“猎犬”时留下的。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悲痛,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片近乎空洞的茫然。他徒手搬开一块块烧融变形的金属板,刨开掺杂着数据光粒的泥土,动作机械而固执。
他记得银色密室的大概方位。他要找到它,哪怕只剩下一片残骸。
“龙我!”战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
龙我没有回头,依旧在刨着。“……他在这里面。”他的声音干涩沙哑。
战兔走到他身边,看着眼前这片灾难性的景象,心沉到了谷底。任何生物在这种环境下幸存的可能性,都无限接近于零。但他没有阻止龙我,只是沉默地加入,开始帮忙清理障碍物。
两人没有交流,只有金属摩擦和石块滚落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不安的寂静,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规则碎片引发的怪异声响。
几分钟后,他们清理出了一条通向深处的、被挤压变形的通道。通道尽头,隐约可见一片闪烁着微弱银光的弧形墙壁——那是银色密室外部防护层的一部分,竟然在爆炸中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虽然已经严重扭曲变形。
龙我的眼睛亮起一丝微光,加快了动作。他和战兔合力,用尽最后的气力,撬开了那扇已经失去动力、卡死在门框上的厚重合金门。
门内,是地狱般的景象。
密室内部的空间被压缩了近一半,天花板和墙壁向内凹陷,布满裂痕。那些精密的仪器设备,大部分已经化作焦黑的残骸,冒着青烟。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臭氧味和……一种奇特的、混合了铁锈与某种花香的血腥气。
维生平台严重损毁,断裂的线缆和破碎的晶体管散落一地。
而在平台原本的位置上,他们看到了林道一。
或者说,是林道一残留的“存在”。
他的身体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倒伏在倾斜的平台上,几乎被掉落的仪器碎片半掩埋。身上的衣物焦黑破碎,裸露出的皮肤呈现出一种骇人的状态:一部分是严重烧伤的焦痕,一部分却闪烁着幽蓝的、如同电路板般的光路,还有一部分皮肤下,隐约有黯淡的银色纹路在缓慢流转,但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
没有呼吸的起伏。没有生命的温度。
龙我一步冲上前,颤抖着手探向林道一的脖颈。指尖传来的是冰冷和僵硬。
“不……不会的……”龙我喃喃自语,又去摸他的手腕,试图寻找脉搏,哪怕是最微弱的。但他的手指只能感受到一片死寂,以及皮肤下那些幽蓝光路偶尔跳动时带来的、非生命的细微震颤。
战兔也走了过来,他的目光扫过林道一的身体,最终定格在他的面部。林道一的脸苍白如纸,双目紧闭,嘴角残留着已经干涸的、混合了光粒与暗红血渍的痕迹。他的表情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完成使命后的释然,与周围环境的残酷形成鲜明对比。
就在战兔的心也彻底沉入冰窟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掠过了林道一的胸口。
那里,焦黑的衣物破开了一个洞。而在破损的衣物之下,紧贴着心脏位置的皮肤上——
一抹极其黯淡、却异常纯粹的银白色微光,正在以非常缓慢、非常稳定的节奏,轻轻闪烁。
那光芒并非来自他体内游走的那些混乱光路,也不是裁决者印记的残余。它更……内敛,更核心。像是深埋于灰烬之下,一点未曾熄灭的余烬。
战兔的瞳孔骤然收缩。
“龙我!等等!”他猛地抓住龙我的手臂,阻止了他试图将林道一抱起来的动作,“看那里!他的胸口!”
龙我顺着战兔指的方向看去,也看到了那抹微弱的、却固执闪烁的银光。他愣住了,脸上死灰般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这是……?”
“不知道。”战兔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别动他!任何移动都可能干扰这最后的状态!巧前辈!艾丽西亚!你们能收到吗?我们找到了林!他的生命体征……不,传统意义上的生命体征似乎消失了,但是……他的心脏位置,有异常的能量活动!非常微弱,但非常稳定地在闪烁!”
频道里传来葛城巧倒吸冷气的声音,紧接着是键盘敲击的急促声响。“收到!我正在调动……该死,附近的监控设备全毁了!战兔,描述一下那光芒的特征!频率?亮度?有无规律变化?”
“银白色,非常纯粹。闪烁频率大约……每分钟6到8次,很稳定。亮度没有变化,非常黯淡,但确实存在。”战兔仔细观察着。
“……银白色……稳定频率……”葛城巧喃喃道,似乎在飞速思考,“不是裁决者的秩序能量,也不是混沌污染,更不是build系统或网络数据……这描述,有点像……‘变革之种’的核心脉冲?但记录中‘变革之种’的光芒是淡金色或虹彩……”
“也许是‘种子’在最后关头,以某种我们不知道的方式,保护了最核心的什么东西?”艾丽西亚的声音插入,带着分析的口吻,“或者是林道一自身意志的某种……凝聚态?在规则层面被冲击后,以这种最低能耗的形式残留?”
“不管那是什么,”战兔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它还在‘活动’。只要还有一丝可能,我们就不能放弃。我们必须把他安全地带回东都!”
“怎么带?”龙我急道,“他这个样子……随便移动会不会……”
“用我的build系统,制造一个临时性的低能量‘隔绝力场’。”战兔迅速思考着方案,同时开始翻找身上还能用的满装瓶,“虽然不稳定,但应该能提供一个基本的缓冲,隔离外界的规则乱流和物理颠簸。龙我,你负责清理出一条相对稳定的撤离路线。艾丽西亚,请接应我们到汇合点,我们需要最快的交通工具返回东都!”
“明白。”艾丽西亚简洁回应,“已调整汇合点坐标至更近位置。运输载具已就绪。”
“我……我这边会尝试分析那银光的性质,并联系东都方面,准备好最高级别的医疗和……收容方案。”葛城巧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和一丝希望,“战兔,龙我,动作要快,但要稳。他现在可能处于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极其脆弱的‘临界状态’。”
战兔点点头,不再多言。他选中了两个相对温和、具有稳定和防护特性的满装瓶——虽然在这种环境下效果会大打折扣。他启动驱动器,生成了一层薄薄的、半透明的能量薄膜,小心翼翼地将林道一的身体包裹起来,避免直接触碰。
龙我则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林道一胸口那抹微弱的、却仿佛承载着全部希望的银光,转身冲出了密室残骸,开始以最暴力的方式,为撤离清理道路。
当他们终于抬着被力场包裹的林道一,踏上撤离的道路时,北都废墟的上空,一缕稀薄的阳光,勉强穿透了依旧弥漫的规则尘埃和硝烟,投下一道惨淡的光柱。
光柱的边缘,掠过林道一毫无生气的脸颊,和他胸前那固执闪烁的、星火般的微光。
仿佛在无尽的寒冬与毁灭的余烬中,一粒最顽强的种子,仍在沉默地等待着重生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