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挽挽快步走出灯火通明的餐厅,一头扎进了老宅夜色笼罩的庭院里。
身后温暖的灯光和慕容爷爷带着笑意的目光被隔绝在门内,身前是陌生的、蜿蜒曲折的回廊与重重叠叠的院落阴影。
只有廊檐下挂着几盏古式的灯笼,散发出昏黄朦胧的光晕,勉强照亮脚下方寸之地,更远处则是黑黢黢一片,树影幢幢,风声过处,枝叶沙沙作响,平添了几分幽深与静谧。
她站在原地,茫然四顾。
来的时候是白天,而且是慕容爷爷亲自领着,她光顾着紧张和震惊,根本没记住这七拐八绕的路!
慕容老宅占地极广,庭院深深,这会儿她完全迷失了方向,根本不知道回那个小院该往哪边走。
一种在陌生环境里的无助感悄悄爬上心头。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前方不远处,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正迈着沉稳的步伐,即将拐过一个月亮门,消失在视线里。
是慕容瑾!
他走得很快,似乎一刻也不愿多留,那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冷硬疏离。
江挽挽心里挣扎了一秒。
叫住他,跟他一起走?
光是想想那个画面就觉得尴尬得脚趾抠地。
可是不跟着他,自己今晚很可能就要在这偌大的老宅里上演“迷路惊魂记”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
眼看慕容瑾的身影就要彻底消失在月亮门后,江挽挽把心一横,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赶紧小跑着追了上去。
她不敢跟得太近,也不敢发出太大声音,只能像个小小的影子一样,缀在他身后十几步远的地方,借着廊柱和树影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身形,一双大眼睛紧紧盯着前方那个移动的“路标”,生怕跟丢了。
起初,江挽挽还能勉强维持镇定,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那个模糊却可靠的身影,小心地控制着距离。
慕容瑾的脚步声规律而沉稳,在寂静的夜里像是某种指引,让她稍稍安心。
然而,越往里走,光线愈发昏暗。
廊檐下的灯笼间隔越来越远,光芒几乎被浓重的夜色吞噬。
道路两旁是嶙峋的假山和茂密的花木,在夜风中摇曳,投下张牙舞爪的诡异黑影。
四周安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自己的心跳声咚咚作响。
江挽挽本就有些夜盲,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下,视线更加模糊不清。
白天看来雅致非常的亭台楼阁,在夜晚却显得影影绰绰,如同蛰伏的巨兽。
她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开始闪现看过的各种恐怖片场景。
那假山后面会不会突然冒出什么?
那树影里是不是藏着什么东西?
她紧张得手心冒汗,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几乎是踮着脚尖走路,生怕惊动了什么不该惊动的东西。
与慕容瑾之间的距离,也在她不自知的情况下缩短了一些,仿佛离他近一点,就能多一分安全感。
就在她精神高度紧绷的时候,“咔嚓”——
旁边树丛里突然传来一声枯枝被踩断的清脆声响!
在这极度安静的环境里,不啻于一声惊雷!
“啊——!!!”
江挽挽吓得魂飞魄散,所有的理智瞬间被恐惧淹没,她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几乎是本能地,不管不顾地朝着前方唯一能感知到的“安全源”——慕容瑾的方向,猛地冲了过去!
慕容瑾正心烦意乱地走着,努力忽略身后那道如影随形的气息和脚步声,突然被这石破天惊的尖叫骇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倏地转身。
他刚转过身,一个温软馨香、带着惊慌颤抖的小身子就直直地撞进了他的怀里!
江挽挽本就吓得魂不附体,黑暗中猛地撞上一个坚硬温热的“障碍物”,更是惊得她三魂七魄都快飞散了!
“啊——!!!走开!别过来!救命啊——!”
她根本来不及思考撞到的是什么,恐惧的本能让她闭紧双眼,一边持续发出更高分贝的尖叫,一边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推开那个“不明物体”,双手胡乱地挥舞拍打着。
慕容瑾本就心烦意乱。
晚餐时,爷爷那些意有所指的调侃言犹在耳,而对面江挽挽身上那股若有似无、唯独他才能捕捉到的特殊馨香,更是无声地撩拨着他紧绷的神经,让他坐立难安,只想尽快逃离。
此刻,江挽挽闭着眼睛,还在不管不顾地尖叫、挥舞着手臂,那尖锐的声音在寂静的庭院里回荡,简直要穿破他的耳膜。
她胡乱拍打过来的手虽然没什么力气,但那份全然失控的惊慌,以及她身上因惊吓而似乎更加浓郁的、独属于他的那份气息,混合着扑面而来,让他最后一丝耐心也宣告耗尽。
他眉头紧锁,额角青筋微跳,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烦躁,厉声呵斥。
“吵死了!”
慕容瑾猛地抬起手臂格挡住她毫无章法的“攻击”,另一只手则快、准、稳地向前一探。
下一刻,江挽挽不断挥舞的手腕,便被温热有力的大手同时牢牢攥住,禁锢在了半空中。
慕容瑾其实并未用多大力道,只是恰好阻止了她的动作。
可陷入巨大恐慌中的江挽挽,却感觉手腕像是被一道铁箍锁住,那股不容挣脱的力量感顺着皮肤直抵神经末梢,带着一种绝对的掌控意味。
这突如其来的禁锢,反而让她更加害怕,挣扎着想抽回手。
“别动!”
一声低沉而严厉的呵斥在她头顶炸开,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截断了她即将脱口而出的又一声尖叫。
江挽挽被这声音里的冷厉吓住,猛地睁开了眼睛,盈满惊恐的眸子,对上了一双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幽深锐利的眼睛。
慕容瑾看着她吓得惨白的小脸,以及那双写满了恐惧和无措的大眼睛,心头那股无名火莫名地被浇熄了几分。
他绷紧下颌,维持着表面的冷硬,声音依旧带着刻意的严厉,但音量却压低了些:“看清楚!是我!”
他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微微松了一丝,只是为了让她感知到他的存在,而非继续沉溺在臆想的恐惧里。
这看似凶巴巴的呵斥,不过是想用最快捷的方式,让她从失控的边缘冷静下来。
江挽挽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江挽挽像是被骤然掐住了脖子的天鹅,只剩下急促而紊乱的喘息,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惊魂未定地抬起头,慕容瑾正低头看着她。
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看起来凶极了。
江挽挽被他这副模样吓住了,剩余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化作细微的呜咽。
她僵在原地,连挣扎都忘了。
慕容瑾看着她这副可怜兮兮、惊惧交加的模样,他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和力道可能吓到她了。
他并非有意如此,只是刚才那种混乱的局面,加上他自身难以言明的烦躁,让他选择了最直接有效的方式让她冷静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火气与悸动,手上的力道不自觉放松了些许,但依旧没有松开她的手腕。
“看清楚我是谁!”
他的声音依旧带着未散的严厉,但比刚才那声呵斥稍微缓和了些。
“不过是枯枝断了,自己吓自己!”
江挽挽定了定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都做了些什么,她不仅像个疯子一样尖叫,还对着慕容瑾又打又踢。
巨大的羞耻感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她,比刚才的恐惧来得更加汹涌。
她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
“……”
“对不起……”
她根本不敢抬头,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挥之不去的尴尬,细弱得几乎听不见。
“我不是故意的……我太害怕了……”
慕容瑾看着江挽挽几乎要缩进地里的鸵鸟模样,那股无名火彻底熄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奈。
他当然知道她不是故意的。
只是,他需要确认,让她如此失态的根源是什么。
慕容瑾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低沉,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审慎。
“怕什么?”
江挽挽感觉脸颊“轰”地一下烧了起来,幸亏夜色浓重,遮掩了她爆红的脸色。
她死死低着头,盯着自己被他攥住的手腕附近那一小片地面,恨不得那地面立刻裂开一条缝让她钻进去,永远不用再面对这个男人。
“……”
她支支吾吾,声音比蚊子哼哼也大不了多少。
慕容瑾没有催促,只是沉默地看着她,那目光如有实质,让她无所遁形。
这份沉默的压迫感,比厉声追问更让她心慌。
他微微向前倾了半分,拉近了两人之间本就因为方才的混乱而所剩无几的距离。
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让她心慌意乱的压迫感笼罩下来。
“说话。”
他语调平直,却带着命令的口吻。
“怕什么?”
江挽挽被逼得退无可退,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借口和掩饰都在他步步紧逼的注视下溃不成军。
她几乎是自暴自弃地,用尽最后一点勇气,从喉咙里挤出了细若游丝和无比羞耻的两个字:“……怕鬼……”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清晰地感觉到,攥住自己手腕的大手僵了一下。
周遭的空气仿佛也随着她这两个字而凝固了。
江挽挽死死低着头,嘴角不自觉向下撇,心里的小人已经在疯狂捶地。
江挽挽啊江挽挽,你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怕黑不够,还怕鬼?十七岁的人了被树枝吓到扑进人家怀里又打又叫,而且对方还是慕容瑾!
“怕鬼?”
慕容瑾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攥着她手腕的力道似乎又松了一分。
他彻底无语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怕黑、怕陌生人、甚至是怕蛇、怕虫,但独独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怕鬼?
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在科技如此发达的现代,在他慕容家的老宅里,被自己臆想出来的、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吓得魂不附体,又哭又叫,还对他这个活生生的人拳打脚踢。
荒谬。
简直荒谬至极。
一股难以言喻的无力感瞬间冲散了他心头残余的烦躁和刚才那一丝极淡的异样。
他甚至觉得有点好笑,一种被这种幼稚理由打败了的、带着荒诞感的好笑。
他低头看着眼前这颗毛茸茸的脑袋,她还在轻微地发抖,不知道是残留的恐惧,还是因为极度的羞愧。
那细白的手腕在他掌心里,脆弱得仿佛他稍一用力就能折断。
跟一个相信世上有鬼,并且被“鬼”吓破了胆的小丫头计较?
慕容瑾觉得,自己若真跟她计较,那才真是见了鬼了。
他沉默的时间有点长。
长到江挽挽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羞耻感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宁愿他像刚才那样厉声训斥她,也好过现在这种死寂的、仿佛在思考该如何处置一个不可理喻之人的沉默。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却带着一种让江挽挽更加无地自容的平静:“慕容家祖上三代,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影影绰绰的庭院景致,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嘲弄,不知是在嘲弄她的胆小,还是在嘲弄此刻不得不处理这种状况的自己。
“这宅子的一砖一瓦,都浸透着革命先辈的浩然正气。”
他松开了一直攥着她手腕的手,那突如其来的空荡让江挽挽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
“别说鬼,就是一丝歪风邪气,也进不来。”
手腕上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和不容置疑的力道,江挽挽脸颊滚烫,头垂得更低了。
“跟紧。”
慕容瑾不再看她,撂下这两个字,便转身,继续朝着原本的方向走去。
只是这一次,他的脚步明显放缓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迅疾,仿佛身后真的跟了个需要照看的、容易吓丢魂儿的小累赘。
江挽挽愣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也顾不得脸上火烧火燎,连忙小跑两步,这次不敢再远远缀着,几乎是亦步亦趋地紧跟在他身后,生怕慢了一步,就被这深宅夜色的“鬼”给抓了去。
昏黄的灯笼光下,一前一后两个身影被拉长。
前面的男人挺拔冷峻,步伐沉稳。
后面的少女微低着头,紧紧跟着前方那唯一的光源和驱鬼“法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