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玄溟宗驿馆出来，曜戈正爽心里还有些闷闷的。怀里的星图抄本像个无声的提醒，提醒着他刚才的失误。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又拐回了夜市的方向。
夜市的喧嚣扑面而来，比起驿馆那清冷安静的书阁，这里的人声、灯火、气味都显得格外鲜活，甚至有些吵闹。曜戈正爽站在街口，看着眼前流动的光影和人潮，那种挥之不去的笨拙感，似乎被这热闹冲淡了一些。
他信步走进去，目光扫过一个个摊位。卖吃食的、卖小玩意儿的、卖布头针线的……忽然，他的视线被一个胡人商贩的摊子吸引住了。
那摊主高鼻深目，头发卷曲，正用生硬的汉话夹杂着手势，卖力地吆喝着。他的摊子上摆的不是寻常货物，而是一些造型奇特的木制、皮制小玩意儿。有能自己翻跟头的小木猴，有吹口气就能呜呜作响的皮哨子，还有用彩色羽毛和铃铛做成的小鸟，一碰就叮当作响。
曜戈正爽走过去，蹲在摊子前。摊主立刻热情地拿起那个翻跟头的小木猴，在平整的摊布上一拨，那木猴便骨碌碌地向前翻起跟头来，动作滑稽。又拿起皮哨子，鼓起腮帮子一吹，发出一种类似牛叫的、低沉有趣的声音。
“好玩！不贵！”胡商比划着，咧开嘴笑。
曜戈正爽拿起那只羽毛小鸟，轻轻拨弄了一下，小鸟身上的小铜铃立刻发出一串清脆悦耳的响声。这声音简单直接，不像星图古籍上那些弯弯绕绕的文字和线条，让人头疼。他又看了看那憨态可掬的木猴，和发出怪声的皮哨子。
几乎没怎么犹豫，他从钱袋里掏出了铜钱，把这三样小玩意儿都买了下来。胡商很高兴，用一块粗布帮他把东西包好。
曜戈正爽拿着小包裹，心里那点闷气不知不觉散了。他想起卫珠棠扛着糖葫芦、眼睛亮晶晶地在夜市里穿梭的样子，想起她听到有趣事情时毫不掩饰的大笑。这些东西，她应该会喜欢吧？至少，不会像那本星图古籍，送得不对路。
他知道卫珠棠家那家驼云大驿站的位置。那驿站靠近城门，是个热闹的所在，即使入夜了，门前也常有人马往来。他走到驿站门口，果然看见里面还亮着灯，隐约能听见里面的人声和牲口的响鼻声。
他正踌躇着是进去找，还是在门口等，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还有熟悉的、糖葫芦竹签在草靶上晃动的细微声响。
一回头，就看见卫珠棠扛着她的“招牌”，正从夜市方向走来。她看起来心情很好，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发髻上的绒花随着她的步伐一跳一跳。
“咦？曜戈？”卫珠棠看见他，眼睛一亮，几步蹦了过来，“你在这儿干嘛？找我有事？”
“嗯……也没什么事。”曜戈正爽有点不好意思，把手里的粗布包裹递过去，“刚在夜市看见些小玩意儿，觉得……觉得你可能喜欢，就买了。”
“给我的？”卫珠棠更惊讶了，把糖葫芦架往地上一杵，伸手接过包裹，三下五除二就解开了。看到里面躺着的木猴、皮哨子和羽毛小鸟，她“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这是什么呀？”她拿起那只羽毛小鸟，晃了晃，铃铛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她又拿起皮哨子，好奇地放在嘴边，用力一吹——
“呜——噗！”一声沉闷又滑稽的怪响喷薄而出，像极了某种大型牲口打喷嚏的声音。
卫珠棠自己先被这声音逗乐了，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哈哈哈！这什么呀！怎么这么好笑！”她一边笑，一边又试着吹了一下，结果这次气息没控制好，只发出“噗”的一声短促漏气声，更是滑稽。
曜戈正爽本来还有点忐忑，见她笑得这么开心，心里也跟着松快起来，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卫珠棠笑够了，又把那只小木猴拿出来，放在驿站门口平整的石板地上，用手一拨。小木猴果然骨碌碌地向前翻起跟头，一连翻了四五个才停下，姿态憨傻。
“这个也好玩！”卫珠棠拍手，像发现了什么宝贝。她把三样玩具都拿在手里，左看右看，爱不释手。“这木猴傻乎乎的，这哨子声音怪里怪气，这小鸟铃铛响得倒是清脆！你在那个卷头发、穿得花里胡哨的胡人摊子上买的吧？我白天也看见了，还想着有空去瞧瞧呢！”
她抬头，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曜戈正爽：“你怎么知道我会喜欢这些？”
曜戈正爽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就觉得……挺有趣的，跟你……跟你性子合。”
“算你有眼光！”卫珠棠毫不客气地收下了，把玩具重新用粗布包好，夹在胳膊底下，又扛起她的糖葫芦架。“谢啦！我很喜欢！比那些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强多了！”
她说的无心，曜戈正爽却心里微微一动。他想起了那本此刻还揣在怀里的书。中看，但或许圣女未必能中用的星图。
“你喜欢就好。”他低声说，看着卫珠棠脸上毫不掩饰的、灿烂的笑容。这笑容直接、坦率，像漠北正午的阳光，照得人心里暖洋洋、亮堂堂的，没有一丝阴霾或需要费力揣测的含蓄。
“哎，你吃饭了没？”卫珠棠忽然问，“我爹今天炖了一大锅羊肉，香着呢！要不要进来尝尝？就当……就当谢谢你送我玩具！”
曜戈正爽本想推辞，但看着她热情洋溢的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好。”他点了点头。
卫珠棠立刻笑得更开心了，一手扛着糖葫芦，一手抱着玩具包裹，用肩膀顶开驿站虚掩的侧门，朝里面嚷嚷：“爹！娘！我回来啦！还带了朋友，多加副碗筷啊！”
门内传来一个洪亮的应答声，接着是更浓郁的羊肉香气飘了出来，混合着驿站特有的草料和尘土气息，充满了真实而温暖的生活味道。
曜戈正爽跟着她走了进去，身后夜市隐约的喧嚣被关在了门外。怀里那本送错的古籍似乎不再那么沉甸甸了，而卫珠棠那串因为大笑而格外清脆的铃声，似乎还在耳边叮当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