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互市开辕之日，辕门外早早聚满了各族商贾。新立的青石碑前，霍煦庭一袭青衫，正与几位官员低声交谈。石碑上刻着个崭新的“马”字，笔画圆润饱满，正是出自霍煦庭手笔，取“以和为马”的寓意。
曜戈正爽牵着汗血马走进辕门时，第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字。他停下脚步，歪着头仔细端详。在少年眼中，这个方方正正的汉字，笔画弯曲得实在有趣，左边一竖像条僵硬的马腿，右边弯钩活似翘起的尾巴，中间那横折更是古怪，让他想起草原上那些抬起前腿跳舞的小毛驴。
“巴鲁哈其奈！”他忍不住用胡语对身旁的随从笑道，“这字画的是头跳舞的驴子吧？”
不料那通译官只懂些皮毛，当即大声转译：“少君说这字写得像头驴！”
围观的商贾们顿时哄笑起来。有人指着石碑窃窃私语，有人对着汗血马指指点点。霍煦庭的嘴角微微抽动，但仍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向少年拱手道：“既然少君觉得这个‘马’字不妥，不如请您赐个字，让我等也开开眼界？”
曜戈正爽被将了一军，却毫不怯场。他大步走到碑前，看见旁边案几上摆着砚台，想也不想就抓起一掬墨汁。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直接把墨汁按在石碑上，“滋啦”一声留下个乌黑的掌印。接着伸出食指，在掌印上方画出两只歪歪扭扭的角，硬生生把“马”字改成了个四不像的“驴”字。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商贾们面面相觑，几个老学究已经皱起了眉头。霍煦庭却突然大笑起来。他提起毛笔，蘸饱浓墨，在那黑掌印旁轻轻数笔——添上一条飘逸的尾巴，加上飞扬的鬃毛，转眼间就把那只“驴”变成了一头矫健的骆驼。又在旁边题了一行小字：“胡地有骆，日行五百，良也！”
曜戈正爽睁大了琥珀色的眼睛，盯着那个新字看了半晌，突然憋出一句生硬的汉语：“霍公，骆字好听，比驴贵几钱？”
霍煦庭挑眉笑道：“贵上一倍。不过今日你我一见如故，给你个亲友价——就用你这个掌印为证！”
两人相视片刻，同时放声大笑。石碑前原本紧张的气氛，被这个稚拙的掌印轻轻拍散了。围观的商贾们见状，也纷纷露出笑容，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起这个别开生面的开场。
这时，一个小吏捧着文书上前请示：“霍大人，互市时辰已到，是否开始校验马匹？”
霍煦庭颔首，转向曜戈正爽做了个“请”的手势。少年会意，轻轻拍了拍汗血马的脖颈。那匹骏马温顺地低下头，任由查验官上前检查牙口、测量肩高。
查验过程中，曜戈正爽不时好奇地打量着那个被改造过的石碑。他悄悄问随行的通译：“那个‘骆’字，真的比‘马’字贵吗？”
通译忍着笑解释：“少君，汉字不分贵贱。霍大人这是在跟您说笑呢。”
少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目光却一直没离开那个字。他忽然觉得，这些方方正正的汉字，似乎也藏着草原一样辽阔的天地。
检验完毕，霍煦庭亲自将一块刻着“甲等”的木牌系在汗血马的辔头上。他转头对曜戈正爽说：“少君的马确是良驹。不过既入互市，就要按这里的规矩交易。”
“什么规矩？”少年立刻警惕起来。
霍煦庭指向远处一排摊位：“那里有专门的估价官，会按马的品相定出公平的价格。少君若是不满意，也可以与其他商贾自行议价，但成交后需到市署登记，缴纳市税。”
曜戈正爽顺着指引望去，只见那些估价官面前都摆着天平、尺具，正在认真地评估着各类货物。有个胡商牵着一匹白马，正在与估价官比划着讨论什么，双方虽然语言不通，却靠着比划和示范达成了共识。
“我明白了。”少年点头，“就像草原上交换礼物，要让所有人都满意。”
霍煦庭微笑颔首：“正是此理。”
这时，卫珠棠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手里还举着两串糖葫芦。她先递给霍煦庭一串，又把另一串塞到曜戈正爽手里：“霍大人，少君，尝尝新蘸的糖葫芦！”
霍煦庭接过糖葫芦，对小姑娘笑道：“你倒是会挑时候。”
卫珠棠眨眨眼：“我娘说，谈大事的时候要吃甜的，这样谈出来的条件才甜。”
这话把众人都逗笑了。曜戈正爽咬了一口糖葫芦，酸甜的滋味在口中化开。他望着那个被改造过的石碑，忽然觉得这些中原人也不像传说中那么刻板无趣。
日头渐高，互市里越发喧闹起来。各族商贩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驼铃声交织成一片。霍煦庭还要去巡视其他摊位，临走前对少年说：“少君若在互市遇到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
曜戈正爽郑重地行了个草原礼：“多谢霍公。”
待霍煦庭走远，少年重新端详起那个石碑。他伸出自己的手掌，与碑上的黑印比划一下，觉得十分得意，随从在一旁担心地问：“少君，您这样乱画，会不会惹怒那位大人？”
曜戈正爽却笑了：“你看他刚才笑得比我还开心呢。中原有句话叫‘不打不相识’，我们这是‘不画不相识’。”
正说着，几个胡商围了过来，好奇地打听汗血马的价格。少年立刻打起精神，用刚学的几个汉语词汇，配合着手势与对方交谈起来。
阳光照在石碑上，那个由“马”变“驴”再成“骆”的字迹格外醒目。往来商贩经过时，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有的摇头失笑，有的啧啧称奇。谁也没想到，这座本该庄重威严的辕门碑，竟以这样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成了互市第一天最受欢迎的景致。
礼仪绷如弓弦，却总被一只顽皮跳蚤咬得“噗嗤”漏气，在大家的善意的目光中，却收获了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