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冬阳寒窗苦读二十余载,却屡试不第。
最后一次科考落榜后,他身无分文,流落街头。
那天的京城飘着冷雨,他揣着最后两个铜板,蹲在护城河边,连跳下去的心思都有了。
他没脸回乡下。
老父亲的病越来越重,却依旧含辛茹苦的种地,盼着他出人头地。
他没钱赶考,是乡亲们一个两个凑齐了路费,送他进京。
可他终究还是个没用的废物,辜负了所有人的期待。
可就在他心灰意冷的时候,是同乡落榜学子告诉他,听说三公主开府建衙,广招天下才子,让他去试试。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前往,没想到三公主竟真留下了他。
非但如此,还为他谋了个官职。
虽只是微末小吏,却是他寒窗多年梦寐以求的位置。
后来父亲病危,又是三公主慷慨解囊,救了他父亲的性命。
从那时起,他就发誓,要一心一意跟着三公主,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所以,哪怕三公主野心愈发庞大,再不满足于公主的身份,想站在更高的位置。
他都死心塌地的跟在她身边,做一条最忠心,最有用的狗,替她打理府中事务,联络朝中官员,训练死士。
甚至后来三公主说要刺杀长公主,他心里也没有半分犹豫,亲自带队前往。
他知道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可只要是三公主的想要的,他就会去做。
此刻,利箭穿透胸膛的剧痛中,他竟感到一丝欣慰。
如今,他这条狗的使命终于终结了。
血沫从唇角溢出,他最后望了一眼这个给过他尊严与希望的女子,缓缓合上双眼。
能为你而死,是我这个卑微之人最大的荣幸。
李元舒怔怔地望着地上曹冬阳的尸身,温热的鲜血正缓缓浸透她的裙裾。
她没想到,李元昭竟真的是要杀她。
如果不是曹冬阳用命挡住了那一箭,此刻倒在地上的,早已是她。
她眼睛瞪得老大,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李元昭已经再次拉满弓弦,箭尖对准了她。
这一次,李元舒没有再后退,也不再挣扎。
她缓缓闭上眼,挺直了腰,准备坦然迎接自己的命运。
夺嫡之路不就是这样?
你死我活,誓不罢休!
从她决定派人刺杀李元昭的那一刻起,就该想到这样的结局。
死在李元昭手里,或许就是她的宿命。
下一刻,“咻”得一声,箭尖插入她的身体,尖锐的痛感袭来。
李元舒猛地睁开眼,不可置信地低头望去。
那支箭没有刺穿她的心脏,而是精准地贯穿了她的右臂。
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衣袖。
李元昭缓步走近,俯身在她耳畔轻语,“想死就能死,有什么意思?你不如好好等着,猜猜我会何时会再来取你的性命?”
说完,她将短弓随手丢在地上,径直跨过满地的尸体和血污,翩然离去。
让一个人即刻赴死,与让她永远活在死亡的阴影下,哪一种更令人恐惧?
想来李元舒日后每日每夜都能感受得到。
况且,在扳倒崔家前,她也不会真的让她去死。
她可不想节外生枝,影响崔相和崔贵妃为她准备的“大戏”。
等人都走后,李元舒这才双腿一软,重重瘫坐在血污里。
偌大的正厅只剩下她一个活人,还有满地冰冷的尸体。
这些幕僚……这些死士……她这段时间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筹码,全都付之一炬。
右臂的伤口还在不断流血,剧痛让她止不住地颤抖。
但比伤口更刺骨的,是那种被死亡阴影笼罩的恐惧。
她清楚地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人生将永远被困在无尽的恐惧与猜忌之中。
每一个夜晚都要猜测李元昭会不会突然动手,每一个清晨都要恐惧今天是不是自己的死期。
长公主府内,李元昭端坐在案几旁,缓缓褪下右半边的衣衫,任由小铃铛为她处理伤口。
她面色平静,肤色冷白,露出的右半臂膀,肌肉紧实,线条流畅。
一道狰狞的伤口横贯其上,皮肉早已模糊不堪,鲜血仍在隐隐渗出,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屋内除了正在上药的小铃铛,还侍立着洳墨、苏清辞与裴怀瑾三人。
裴怀瑾看着这一幕,顿觉失礼,低下了头,耳尖却微微泛红。
苏清辞却是心疼得不行,忍不住上前一步,“怎么弄得这么严重?侍卫们都是做什么吃的?殿下,你疼不疼啊?”
小铃铛看着那道伤口,眉头拧得紧紧的,皱着眉道:“殿下,我要给你剜去外面的腐肉,才能上药,若是疼痛,叫出来会好受些,不必忍着。”
然而李元昭并没有叫,或者说,从头到尾连呼吸都没有乱一下,任由小铃铛为她剜肉、割疮、涂药。
洳墨在一旁,默默递上干净的布巾。
苏清辞则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待最后一道绷带缠好,李元昭慢悠悠的穿好衣服后,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说说吧,京中最近形势如何?”
待众人依次禀报完毕,李元昭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轻轻置于案上,“这是我的人,截获的一封发给崔相的密信,你们看看。”
几人面面相觑,苏清辞率先接过信件,翻看了起来。
信中内容简直匪夷所思、骇人听闻。
信中说,长公主并非皇室血脉,而是被人偷梁换柱的野种,更扬言要在除夕夜宴上当众揭穿她的身世,让她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苏清辞看完后,难以置信地抬头:“一派胡言!这分明是有人故意诋毁殿下!先皇后当年生产时,宫中多少人看着,怎么可能有机会偷梁换柱……”
裴怀瑾接过信件快速浏览,向来沉稳的面容也现出惊诧之色。
“殿下,这信是谁送进来的?可有查到来源?当务之急是得赶紧查清楚是谁写的,把幕后之人揪出来!不然等除夕夜宴,他们真闹起来,就算是谣言,也会坏了您的名声!”
小铃铛虽然在一旁整理药箱,但听到几人的谈话,也忍不住抬头看去。
几人之中,唯有洳墨是早就知道了实情的。
只是她也没有料到,贵妃竟然打算用如此简单直接的方式来戳破殿下的身份,还提前通知她们,这究竟是意欲何为?
李元昭执起茶盏轻啜一口后,才抬头看向众人,缓缓道,“假若这信上所言……是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