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无孔不入。
毛悦感觉自己像是在一片黑暗里挣扎了很久，四肢百骸都灌了铅，沉重得抬不起来。
耳边总有嗡嗡的杂音，有时夹杂着模糊的人声，像是在叫她的名字，又像是幻觉。
“……悦……”
那声音很轻，一直在固执地重复重复，像水滴石穿，一点点凿开了她混沌的意识。
眼皮像有千斤重，她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隙，模糊的光线刺了进来，让她不适地又闭了闭眼。
“……你不能进来！和你说过很多次了！！这里是IcU！哎，你这人怎么回事……”
耳边传来护士焦急的声音。
毛悦再次努力睁开眼，视线花了片刻才逐渐聚焦。
她看到穿着护士服的身影站在床边，正对着门口的方向，语气无奈。
顺着护士的视线，毛悦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向门口。
一个穿着不太合身新衣服的瘦削身影，安静地站在那里。
灰色的卫衣，黑色的裤子，都是崭新的，但穿在她身上依旧有种空荡荡的感觉。
是年颜。
她低着头，双手垂在身侧，对护士试图让她离开的举动，表现出了无声的抗拒。
她不动，也不说话，就那么杵在门口，仿佛脚下生了根。
护士显然拿她没办法，正想再说什么，一回头，对上了毛悦半睁着的眼睛。
“呀！你醒了？！”护士惊喜地叫出声，也顾不上年颜了，连忙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医生！3床醒了！”
这一阵动静，让门口的年颜猛地抬起了头。
她直直地看向病床，精准地捕捉到了毛悦睁开的双眼。
她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一直静止的身体却微微前倾了一瞬，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想要靠近，却又因为护士之前的阻拦僵在原地，那双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毛悦。
毛悦看着她，脑子还有点转不动。
这傻子……怎么在这儿？
好像还换了身新衣服？
医生很快赶了过来，开始给毛悦做检查，询问她的感觉。
毛悦喉咙干得冒火，勉强发出几个沙哑的音节，配合着医生的动作。
期间，她的目光几次扫向门口。
年颜还站在那里，姿势都没变过。
有护士想让她暂时离开方便检查，她依旧不动。
直到毛悦虚弱地抬了抬手，对着她的方向摇了一下头，示意她听话，她才一步三回头地退到了走廊视线可及的范围内，但依旧固执地守着那个门口。
医生检查完，松了口气：“生命体征稳定下来了，算是度过最危险的阶段了。不过内脏损伤和多处骨折需要很长时间恢复，接下来要好好静养。”
医生说着，也注意到了门口那个存在感极强的身影，有些无奈。
“你这位朋友……真是够执着的。你昏迷这几天，她几乎不吃不喝不睡，就守在外面，谁也赶不走。”
“我们没办法，只能偶尔让她在非探视时间远远看一眼。醒了就好，你好好跟她说说吧，这样熬下去，她身体也垮了。”
“ 一位小伙子把你送过来的，后面又来了两位女士把费用结清了。她说她姓谷，你这朋友她劝了半天才吃了点东西。”
“她们两个本来把她带走了，但是她没一会又跑回来了，根本劝不住。”
谷幕来了？
她怎么知道她这回事……
医生和护士又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病房。
门口的年颜立刻又挪了回来，重新站定在那个位置，眼睛依旧黏在毛悦身上。
毛悦疲惫地闭上眼，缓了一会儿，才再次睁开，看向年颜，沙哑地开口。
“……喂。”
年颜立刻有了反应，向前迈了一小步。
“……过来。”毛悦没什么力气。
年颜立刻快步走到床边，站得笔直，低头看着她，眼神专注。
毛悦看着她身上明显不合身的新衣服，皱了皱眉。
谷幕还给她买新衣服了？
怎么让这傻女人换上的……
毛悦心里嘀咕。
“吃东西了吗？”
毛悦又问，看着她比之前更尖的下巴和苍白的脸色，心里莫名有点堵得慌。
她以前不是那么能吃吗？怎么会饿瘦这么一圈。
年颜看着她，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傻子……”
毛悦低骂了一句，想抬手，牵动了腹部的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额头瞬间冒出冷汗。
年颜下意识地上前，伸出手，似乎想碰碰毛悦，但又想起什么似的，僵在半空，不知所措地看着毛悦痛苦的表情。
“……疼。”
年颜看着毛悦，重复着她学会的认为最能表达此刻感受的字眼。
“废话……”
毛悦缓过那阵剧痛，看着她这副笨拙又有点可怜的样子，突然骂不动了。
“死不了……”她有气无力地说，“你……去吃东西。”
年颜摇头，眼神固执。
“不去……就滚。”
毛悦没什么好脾气。
年颜不动，只是看着她。
毛悦跟她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最终败下阵来。
跟个脑子不清楚的傻子较什么劲。
她叹了口气，妥协道：“……那……拿点吃的进来，在这儿吃。”
年颜似乎理解了这句话，她看了看毛悦，又看了看门口，犹豫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转身跑了出去。
没过几分钟，她又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一个护士给的苹果和一小包饼干。
她回到床边，把东西递到毛悦面前。
毛悦：“……我是让你吃！”
年颜看了看手里的食物，又看了看毛悦，似乎有些困惑。
她想了想，把苹果往毛悦嘴边递。
毛悦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伤口又是一阵疼：“……我这样怎么吃？！你自己吃！听见没有？！”
年颜举着苹果，不动。
毛悦瞪着她，如果眼神能杀人，年颜已经死了八百回了。
但她现在连抬手指人的力气都没有。
僵持了片刻，毛悦再次妥协，她虚弱地指挥。
“……拿椅子，坐下……吃。”
年颜这次听懂了，乖乖搬过椅子，坐在床边，然后开始小口小口地啃那个苹果，眼睛却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毛悦。
毛悦看着她终于肯吃东西了，心里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
她疲惫地闭上眼，感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脑子里乱糟糟的。
林天翊这仇算是结死了。
谷宝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还有身边这个……
蠢东西。
她睁开眼，看着正认真啃苹果，像只仓鼠一样的年颜。
拼了命地把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还像个傻狗一样守着她。
真是……孽缘。
她重新闭上眼，听着耳边细微的咀嚼声，竟然感到一丝诡异的安心。
算了，先活着吧。
活着，才能把账一笔一笔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