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从谷幕家里出来,路绵并没有走远。
她在楼下站了很久,仰头望着那个熟悉的窗口,窗帘紧闭,一丝光亮也没有。
姐姐……真的再也不想看到她了吗?
她慢吞吞地转身,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初冬的寒风刮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凉意。
再回去的话……姐姐会不会更生气?
她想着,最终还是拐向了那个她名义上的家。
用钥匙打开门,一股沉闷的灰尘味道扑面而来。
路志杰和王晓燕还在局子里蹲着,这个曾经充满压抑和打骂的房子,此刻死寂得像个坟墓。
家具上落了薄薄一层灰,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路绵用手在面前扇了扇,没什么效果。她径直走回自己那个狭小的房间。这里倒是比客厅干净些,但也透着一种无人问津的凄凉。
她拉开书桌抽屉,从最里面小心翼翼拿出一本半新的辅导书。
这是谷幕之前随手塞给她的,说是买了没用,让她看着学。书页很干净,谷幕大概根本没翻过。但路绵却把它当成了宝贝。
这是独属于她的,关于姐姐的念想,她想放在离自己心脏最近的地方,妥善珍藏。
她轻轻抚摸着书皮,指尖仿佛能感受到姐姐残留的温度。然后,她合上抽屉,安静地躺到了床上。
没有人会再突然踹开她的门,没有人会指着她的鼻子骂她赔钱货,也没有人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对她拳打脚踢。
这一切,都是姐姐带来的。
她由衷地,深深地感谢姐姐。
可随即,周贺然那张居高临下的脸浮现在脑海里。
一股强烈的厌恶感涌了上来。
那是一个非常,非常讨人厌的东西。
如果姐姐是童话故事里善良的公主,那周贺然就是那个阴险狡诈,试图蛊惑公主的巫师。
而可悲的是,善良的公主被巫师蒙蔽了双眼,竟然一直想把巫师介绍给可怜的,毫不知情的王子。
这是不对的。
路绵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第二天,路绵很早就醒了。
窗外天色灰蒙蒙的。她几乎没怎么睡,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一个坏念头。
她又走到了谷幕租住的小区楼下。和昨天一样,那个窗户依旧窗帘紧闭,看不到里面丝毫动静。
她在寒冷的晨风里站了整整一个上午,像一尊望夫石,固执地仰着头。
脚冻僵了,鼻子也冻红了,可那扇窗始终没有打开,那个熟悉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手机安安静静,一条消息,一个电话都没有。
姐姐……真的打算彻底不理她了吗?
不行。
她不允许。
她绝对不允许姐姐讨厌她,离开她。
那个在脑海里盘旋了一夜的坏想法,此刻终于彻底成型,变得清晰。
她摸了摸口袋,那里放着外婆给的那张银行卡。虽然当时姐姐百般不愿,最后还是替她收下了,并且交给了她。
现在,这张卡派上用场了。
路绵转身,朝着城市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里鱼龙混杂,充斥着各种见不得光的交易和无所事事的社会青年,是混混们的聚集地。
果然,刚走进那片区域没多久,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就堵住了她的去路,眼神不怀好意地在她身上打转。
“小妹妹,一个人啊?想去哪儿玩啊?”为首的是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叼着烟,笑嘻嘻地问。
路绵抬起头,脸上没有丝毫小女生该有的害怕和惊慌,眼神平静得甚至有些空洞。她直接看向那个花衬衫,开门见山:“我需要两个人绑架我。价钱好说。”
她伸出一根手指,补充道:“医药费我也包,你们可能需要打架。”
花衬衫和他身后的小弟们都愣住了,面面相觑,以为自己听错了。
“啥?绑架你?小妹妹,你电视剧看多了吧?”花衬衫嗤笑。
路绵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卡,平静地看着他。
花衬衫盯着那张卡,眼神变了变。
他混了这么久,眼力还是有点的。他上下打量着路绵,虽然穿着普通,但那气质和这淡定的态度,不像是一般人家的小姑娘。
“你认真的?”他收敛了笑容。
“嗯。”路绵点头。
花衬衫沉吟了一下,利益最终还是压过了那点微不足道的疑虑。
“行!这活儿我们接了!”
没过多久,花衬衫就带了两个面相凶狠、身材壮实的男人过来。那两人看到路绵,也是一愣。
“老大,这……这小丫头是雇主?”其中一个忍不住开口,语气满是不可思议。
花衬衫瞪了他一眼:“废什么话!拿钱办事!小姑娘给的钱够够的!”
路绵倒没理会他们的惊讶,直接对那两个男人昂了昂头。
“跟我来。”
她带着两人到了一个破工厂,开始详细讲述她的计划。
整个过程她讲得条理清晰,细节到位,甚至连可能出现的意外和应对措施都考虑到了,冷静得不像个高中生,倒像个经验丰富的犯罪策划者。
“……就在这个废弃工厂。整个过程要逼真。”路绵语气毫无波澜,“可能会有人来救我。到时候,你就拿刀架在我脖子上,可以试探一下我是不是死了,说句话,这样更真实。做戏要做全,我需要最真实的场景,和……最真实的反应。”
两个混混听得一愣一愣的,只能不住地点头。
“明天傍晚,就在这个地方集合。你们戴好帽子,把脸裹严实点,不要被人看到。”
路绵最后叮嘱,“我不负责事后捞人,你们自己机灵点。”
两个混混再次点头。
第二天上午,路绵依旧准时出现在谷幕的楼下,重复着前一天的行为。
结果也依旧令人失望。姐姐的窗口没有打开,手机也没有消息。
不过没关系。
下午,她去了附近的市场,买了绳子、胶带,还有一把崭新的匕首。
傍晚时分,她准时来到了废弃工厂。那两个混混已经等着了,帽子口罩戴得严严实实。
天色渐渐暗下来,空旷破败的厂房里 ,风声穿过窗户发出呜咽般的声音,显得格外阴森。
两个混混显然有点发怵。
路绵让他们用绳子把自己反绑起来。但这俩家伙业务极其不熟练,笨手笨脚,折腾了半天也没绑好,急得抓耳挠腮。
路绵皱了皱眉,看着窗外彻底暗下来的天色,心里估算着时间。不能再拖了。
“算了。”她出声打断他们徒劳的努力。
在两个混混疑惑的目光中,路绵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了那把新买的匕首。刀鞘是厚实的皮革,她轻轻拔掉,锋利的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寒光。
她伸出左手,在自己右胸口的位置比划了一下,那里不是致命处,但足够产生大量血迹。
然后,在两个混混惊恐万分的注视下,她右手握住刀柄,眼睛都没眨一下,毫不犹豫地将刀刃刺进了自己比划好的位置。
“噗嗤”一声轻微的闷响。
不是很深,她控制着力道。
但剧烈的疼痛还是让她瞬间闷哼一声,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血色。
鲜红的血液迅速涌出,浸湿了她白色的毛衣,晕开一大片刺目的红。
两个混混看得目瞪口呆,头皮发麻。
这工厂本来就够诡异了,眼前这小姑娘的行为更是让他们心底直冒寒气!
这他妈是个什么东西啊!这是个疯子!
其中一个混混腿都软了,声音发颤:“妹、妹子……这钱……这钱我不要了!我、我家里还有点事,我得先走了!”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想要逃离这个鬼地方。
路绵抬起因疼痛而有些涣散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嗯。”
她无所谓。走一个,计划照样进行。
血还在不断从伤口渗出,顺着衣服往下淌。路绵咬着牙,将匕首拔了出来,随手扔在旁边的杂草堆里。
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强撑着,对剩下那个浑身发抖的混混示意,可以就位了。
那混混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地站到指定位置,看着浑身是血、脸色苍白得像鬼一样的路绵,结结巴巴地开始念他那段为数不多的台词。
“……妈的,你怎么还没到?……废话!人当然还抓着!……商量好了?实在不行就撕票!干净利落点!”
他念了一遍,外面毫无动静。
又念了第二遍,第三遍……只有风声回应。
路绵蜷缩在地板上,胸口的伤疼得她几乎要晕过去,意识开始有些模糊。
失血和疼痛带来的寒冷让她微微发抖。
难道……姐姐真的不来了吗?
这简直比让她死掉还绝望。
就在第四遍台词快要念完的时候,她的余光猛地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姐姐来了!
一切瞬间回到了她精心排练过的轨道。
绑匪按照剧本,一把将她拽起,匕首架上她的脖颈。冰冷的刀刃贴上皮肤,血珠渗出。
“别过来!再过来我杀了她!”绑匪嘶吼。
然后,他果然如她所料,因为她过于逼真的濒死状态而分神,低头嘀咕了一句:“妈的,不会真死了吧?”
就是这一刻。
她听到姐姐愤怒冲上来的脚步声,听到拳头砸在肉体上的闷响,听到绑匪的惨叫……
成功了。
谷幕颤抖着手来抱她,不小心扯到了她胸前的伤口,一阵尖锐的疼痛让她眉头不受控制地轻蹙了一下,但她依旧维持着那副空洞的模样。
然后,姐姐换成了背的姿势。
她趴在谷幕的背上,感受到她因为紧张和恐惧而急促的心跳,听到她带着哭腔,一遍遍乞求着“别死”。
温热的血液浸湿了姐姐后背的衣服,黏腻地贴在一起。
路绵将脸轻轻靠在谷幕的颈窝,感受着她皮肤的温度。
她很开心。
开心得几乎要笑出来。
疼痛是真切的,失血带来的虚弱也是真切的。
但这一切,都值得。
她用疼痛,用鲜血,用生命做赌注。
赌姐姐会在乎她。
赌姐姐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死。
她赢了。
谷幕背着她,在寒冷的夜色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路绵的心尖上。
在谷幕绝对看不到的角度,路绵苍白的嘴角,极轻极轻地勾了勾。
姐姐心里是有她的。
只是姐姐自己,还没有弄清楚而已。
没关系。
她不着急。
她有的是时间,来帮姐姐认清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