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西碱厂旁,一间临时搭建的、墙壁被熏得发黑的工棚里,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化学制剂气息。方宏毅和几个技术骨干,连同从义县大学堂紧急招募来的两个化学系学生,正围着一个用耐火砖垒砌的简陋装置,屏息凝神。
装置中央,一个特制的陶瓮正在被小心加热,导管连接着几个用于冷却和吸收的玻璃瓶。胡老头也在一旁,搓着手,既期待又紧张,碱厂的成功让他对这类“奇技淫巧”有了近乎盲目的信心。
“温度到了!”一个负责观察温度计的学生低声道。
方宏毅脸上满是油污,眼神却亮得吓人,他深吸一口气,亲自操作着阀门,控制着反应的进程。一股淡黄色的、带有强烈刺激性气味的气体,开始顺着导管缓缓导出,在经过冷却和吸收液后,最终在最后一个瓶底,汇聚成了少量油状、无色的液体。
“成了!是硫酸!浓度看起来不低!”一名学生拿着试纸检测后,激动地声音都在发抖。
工棚里瞬间爆发出压抑的欢呼!虽然产量极小,工艺也极不稳定,但这意味着,辽西根据地迈出了自产高级炸药最关键、也最艰难的一步!有了硫酸,就能制造硝酸,进而制造硝化甘油、tNt!这意味着未来,他们或许不再需要完全依赖冒着巨大风险从外界获取的炸药原料。
“好!太好了!”方宏毅用力拍了拍胡老瘳的肩膀,又看向那两个年轻的学生,“记录下来!所有数据,所有步骤,一点都不能错!我们要尽快优化工艺,提高产量和稳定性!”
成功的喜悦,如同强心剂,注入了这个偏居一隅却始终奋力前行的根据地。
……
而在义县郊外的教导队营地,另一场悄无声息的“化学反应”也在进行。
王向阳并没有像一些东北军旧军官预想的那样,一来就高谈阔论什么主义。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带着他带来的人,扛起锄头和战士们一起整修营房、开垦菜地。训练时,他们身先士卒,摸爬滚打毫不含糊;休息时,他们盘腿坐在士兵中间,听他们讲家里的困难,讲对鬼子的仇恨,然后用最朴实的语言,告诉他们为什么打仗,为谁打仗。
他们开办了扫盲班,教士兵们认字,第一课就是“中国”、“抗日”、“人民”。他们组织士兵委员会,让士兵有机会对伙食、管理提出意见。起初,一些老兵油子和基层军官对此嗤之以鼻,认为这是收买人心。但渐渐地,他们发现,这些“王参谋”带来的人,是真心实意地在做事,而且,士兵们的精气神,似乎真的在发生某种微妙的变化。
一种被称为“凝聚力”的东西,开始在基层悄然滋生。
张汉卿在于凤至的建议下,偶尔会换上普通军官的服装,悄悄来到教导队观察。他看到士兵们在政治课上,眼神不再是过去的麻木或迷茫,而是闪烁着思考的光芒;他看到在战术演练中,小分队之间的配合更加默契,士兵们开始主动思考战术,而不是一味听从命令。
一次,他看到一个叫牛娃子的年轻士兵,因为在战术讨论中提出了一个不错的想法,得到了王向阳的公开表扬,那孩子激动得满脸通红,训练起来更加拼命。张汉卿认得他,是锦州撤退时收拢的孤儿,以前总是怯生生的。
“看到了吗,汉卿?”于凤至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轻声说,“赋予他们尊严和理解,比任何悬赏和惩罚,都能激发出更大的力量。这,就是思想的武器。”
张汉卿沉默地看着,内心受到不小的触动。他带兵,靠的是恩威并施,是江湖义气,是将士兵视为追随自己的“弟兄”。而王向阳他们,则是将士兵视为独立的、有思想的“人”,唤醒他们内心深处的自主性。这两种方式,孰优孰劣,高下立判。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张汉卿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支军队,确实需要换换血,换换脑子了。”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扩大试点范围,从教导队扩展到孙铭九的挺进支队。他要亲眼看看,这套方法在主力野战部队中,能发挥出怎样的威力。
……
就在辽西内部悄然进行着这场“静悄悄的革命”时,外部的局势正在急速恶化。
顾慎之通过秘密渠道再次传来紧急情报,证实了日军正在华北大规模增兵,战争规模持续扩大。而电台里,关于上海方向的消息也越来越密集,语气越来越严峻。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看来,上海也快要保不住了。”张汉卿看着地图上那片富庶的东南沿海,语气沉重。淞沪会战的惨烈,即使远在关外,也能从只言片语中感受到那血肉磨坊的恐怖。
“一旦上海失守,南京门户洞开。”于凤至的手指划过长江,“接下来,就是首都保卫战了。那将是……更为残酷的一仗。”
她知道历史的走向,却无力改变千里之外正在发生的悲剧。这种无力感,让她更加坚定了在辽西深耕的决心。只有这里足够强大,才能在未来,让这样的悲剧不再重演,或者,至少能更快地结束它。
“我们的力量还是太弱了。”张汉卿一拳砸在地图上,“只能眼睁睁看着……”
“不,我们不是在眼睁睁看着。”于凤至打断他,目光锐利,“我们在这里做的每一件事——稳定经济、发展军工、改造军队,都是在为将来反击积蓄力量。汉卿,忍住!现在还不是我们全力出击的时候,我们必须像淬火一样,忍受住眼前的煎熬,才能成为那把最终斩断敌人喉咙的利刃!”
张汉卿看着妻子,她瘦弱的身体里仿佛蕴含着无穷的能量和信念。他躁动的心渐渐平复下来。
“好!那就淬火!把这支军队,把这整个辽西,都淬炼成最坚硬的钢!”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充满力量。
辽西在闷头发展,关内已血流成河。淞沪会战进入最惨烈的阶段,日军付出了惨重代价,但中国军队的精血也在快速流逝。一封来自南京的、措辞急迫的密电,穿越战火,送到了张汉卿手中。电文内容,让他的瞳孔骤然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