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热气腾腾。
顾灵儿嘴里塞着肉丸子,含糊不清地举着筷子:“祝哥哥和若曦姐姐……嗯……那个词叫什么来着?金榜题名!对,金榜题名!”
“还有百年好合!”
“咳咳……”正在喝汤的李若曦差点呛住,小脸瞬间红透了。顾谦和叶婉君则是相视大笑,眼中满是欣慰与骄傲。
“好,好啊。”顾谦端起酒杯,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比自己还要高出一头的儿子,感慨万千,“长安,爹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就是有你这么个儿子。”
他有些语无伦次,酒杯在手中微微颤抖。
顾长安看着父亲鬓角新添的几缕白发,心中微微一动。
那本笔记里的真相,那个关于顾工程师和晴川的往事,虽然已经在他脑海中拼凑完整。但他看着眼前这对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将全部心血都倾注在自己身上的夫妇,心中没有半分隔阂。
生身父母给了他生命,而眼前的人,给了他家。
既然他们不问,他也永远不会提。
“爹,您喝多了。”顾长安笑着接过父亲的酒杯,给他换上了一杯热茶,“儿子有出息,那是随您。”
“对对对,随我!随我!”顾谦哈哈大笑,眼角却有些湿润。
叶婉君给沈萧渔夹了一块排骨,柔声问道:“萧渔啊,长安和若曦过两日就要去京城了,你呢?有什么打算?”
沈萧渔正跟一块骨头较劲,闻言抬起头,理所当然地说道:“当然是一起去啊!京城那么大,我还没去过呢!再说……”
她看了一眼顾长安,哼了一声。
“某人欠我的债还没还清呢,我得去京城盯着他,免得他赖账跑了。”
顾长安无奈地摇了摇头,也没拆穿她那点小心思。
“那你什么时候动身?”顾谦问向儿子。
“也就这两天吧。”顾长安沉吟道,“既然圣旨已下,也不好拖太久。大概率是随李大人的仪仗,或者是跟周老头一起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饭毕,夜色已深。
两个小家伙玩闹了一天,此时已经在叶婉君怀里打起了瞌睡。
“今晚怎么睡?”叶婉君看了一眼这满屋子的人,有些犯难,“这……”
她的目光落在了沈萧渔身上,试探着问道:“萧渔啊,我看你那屋床挺大的,能不能让灵儿和安年去你那儿挤一挤?”
“啊?”
沈萧渔一听,整个人像是触电了一样跳了起来,脸瞬间涨得通红。
“不……不行!绝对不行!”
“为何?”叶婉君一愣。
“因为……因为……”沈萧渔支支吾吾,眼神飘忽不定,“因为我屋里……有……有老鼠!对!有大老鼠!会咬小孩的!”
顾长安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什么老鼠,分明是这丫头屋里乱得跟狗窝一样,到处都是吃剩的零食盒子和乱扔的衣服,还有那几本被她翻得卷边的禁书,这要是让长辈看见了,她这女侠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那……那怎么办?”叶婉君有些为难。
“那个……”李若曦看出了沈萧渔的窘迫,连忙开口解围,“伯母,要不……让沈姐姐跟我睡吧?我的床也挺大的。”
“跟你睡?”叶婉君看了看李若曦,又看了看顾长安,表情变得有些古怪,“那长安呢?”
“我?”
顾长安指了指地上。
“我打地铺,凉快。”
……
半个时辰后。
顾氏夫妇和两个小家伙睡进了沈萧渔收拾好的房间。
卧室内。
沈萧渔和李若曦挤在床上,两个少女头挨着头,说着悄悄话。顾长安则裹着被子,躺在离床不远的地板上,枕着手臂,望着房梁发呆。
“七日……真的太快了。”
顾长安心中暗自思量。
其实,这场看似不可能的胜利,并非全靠他一人。
早在问道大会开始的前夜,那个神出鬼没的魏达宝,其实悄悄来找过他一次。
“顾公子,文的事,你来办。武的事,或者是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咱家来办。”
那个老太监当时笑得一脸褶子,眼神却冷得像冰。
两人在那晚达成了一个默契:顾长安负责在前台造势,去撬动士林和民心,给朝廷一个不得不收的理由;而魏达宝,则负责统筹暗线,比如确保那些万民书能绕过江南官场的层层阻碍直达御前,比如让北周的公羊述“恰好”写那封推荐信。
但即便如此,顾长安依旧觉得有些不对劲。
按照他的设想,这盘棋至少要下三个月。通过漫长的舆论发酵,逼迫谢、苏、裴三人中的一家主动退出,或者让朝廷不得不增加名额,这才是正途。
可现在,仅仅七天,圣旨就下来了。
而且是“六部联署,加盖大印”的最高规格特赦。
“这未免也太快了些。”
顾长安翻了个身,眉头微蹙。
大唐的官僚机构他了解,一份奏折从江南到京城,再到各部讨论、宰相批红、皇帝盖章,这一套下来,没个半个月根本下不来。
除非……
除非这道圣旨,根本就没有经过正常的程序。
或者是,有人动用了某种超越规则的力量,强行让这就如同儿戏般的“特赦”,变成了既定事实。
“魏公公……还是那位深宫里的皇后娘娘?”
顾长安在心里叹了口气。
看来,京城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这道圣旨与其说是恩赐,不如说是一道催命符,直接将他和若曦,推到了风口浪尖。
“不想了。”
顾长安摇了摇头,将那些纷乱的思绪甩出脑海。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已经入局,那就只能硬着头皮下完这盘棋。
“先生……”
忽然,一声极轻的呼唤从床上传来。
顾长安侧过头。
借着月光,他看到李若曦正侧着身子,趴在床沿上,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身边的沈萧渔似乎已经睡熟了,发出了轻微的呼吸声。
李若曦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一只手,从床沿垂下来,那是想要触碰他的姿势。
顾长安笑了笑,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悬在半空的手指。
少女的嘴角瞬间扬起一抹甜甜的弧度。
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动了动嘴唇,用极慢、极清晰的口型,对着地上的顾长安说了四个字。
顾长安看懂了。
她说的是:
“晚安,先生。”
顾长安捏了捏她的小手,也无声地回了一句:
“晚安。”
月光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也洒在冰凉的地板上。
这一夜,虽然睡的是地铺,虽然前路未卜。
但顾长安觉得,这大概是这半个月来,他睡得最踏实的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