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塑造一个杀伐果断,为了家族不惜背负骂名的悲情英雄形象。
而他自己,则是一个深明大义,辅助兄长的忠心弟弟。
果然,郑涛的目光转向了郑凯,眼神中的敌意和暴怒,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替代。
有敬佩,有愧疚,还有一丝……畏惧。
他回想起自己刚才的咆哮,再看看大哥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不禁有些后怕。
如果大哥真的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酷,刚才那一瞬间,自己是不是已经身首异处了?
“大哥……我……”郑涛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郑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身走进了内堂。
他知道,这个时候,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他要让郑涛自己去想,自己去悟。
郑涛愣在原地,手足无措。
郑闲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了声音。
“四哥,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二叔虽然死了,但李家还在虎视眈眈。他们等不到二叔的消息,一定会采取行动。我们必须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做好应对。”
郑涛猛地回过神来,他一握拳,眼中凶光大盛。
“李家!他娘的!老子现在就带兵,去平了他们李家!”
“不可!”郑闲立刻制止了他,“此时开战,正中他们下怀。青阳城里,可不止我们两家。一旦我们和李家斗得两败俱伤,你猜,王家和城主府,会做什么?”
郑涛的怒火被一盆冷水浇下,冷静了不少。
“那……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干等着他们打上门来吧?”
郑闲的嘴角,勾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
鱼儿,上钩了。
“我们,自然有更好的办法。”
他凑到郑涛耳边,将那个“请君入瓮”的计划,简单说了一遍。
郑涛的眼睛,越听越亮,脸上的暴怒,逐渐变成了兴奋和狰狞的笑容。
“妙!妙啊!”他一拍大腿,“三弟,真有你的!这个计策,够阴!够损!我喜欢!”
“到时候,我带一队人马,埋伏在东城门,只要李家的杂碎敢进来,我保证让他们有来无回!”郑涛挥舞着巨斧,兴奋地吼道。
“这件事,需要我们兄弟三人,齐心协力。”郑闲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四哥,我需要你手下最精锐的‘狂斧营’,埋伏在预定地点。记住,没有我和大哥的信号,绝对不能轻举妄动。”
“放心!”郑涛拍着胸脯保证,“军令如山,这个我懂!大哥和三弟你们就瞧好吧!”
看着打了鸡血一样,匆匆离去准备调兵的郑涛,郑闲脸上的笑容,慢慢变得深沉。
搞定。
一个鲁莽冲动,但战力强悍的棋子,也已就位。
他转身,走进内堂。
郑凯正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但紧锁的眉头,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大哥。”
郑闲轻声唤道。
郑凯睁开眼,眼中已无波澜。
“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四弟会调动狂斧营,配合我们的计划。”郑闲说道,“现在,我们只需要写一封‘完美’的回信,然后,静待鱼儿上钩了。”
郑凯点点头。
他看着自己这个三弟,心中感慨万千。
同样的局面,如果是他自己,此刻恐怕还在为如何向家族解释,如何应对李家而焦头烂额。
而郑闲,却在短短一个时辰内,清除了叛徒,稳定了内部,还设下了一个绝杀之局。
这份心智,这份手段……
郑凯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这个弟弟,或许比想象中,还要深不可测。
但他没有多想。
或者说,他不敢多想。
现在的他,已经是一把开弓没有回头箭的刀。他能做的,就是信任那个为他指明方向的人。
“信,你来写。”郑凯沉声道,“你的笔迹,模仿二叔最像。”
“好。”
郑闲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上好的宣纸,研墨,提笔。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奇异的美感。
但落笔之时,整个人的气质,却陡然一变。
变得阴沉,贪婪,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急不可耐。
那正是二叔郑康成,在即将大事得成时的心态。
一个又一个字,出现在纸上。
内容简单,却信息量巨大。
“兄勿虑,父已归西,大局已定。速带人来,接收北矿。府中尚有顽固,需破神弩震慑。——成”
字迹,是郑康成的。
语气,是郑康成的。
就连那份藏在字里行间的贪婪和迫不及待,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郑凯看着这封信,仿佛看到了二叔郑康成,正狞笑着对他说话。
一封来自地狱的回信。
郑闲写完,轻轻吹干墨迹,将信纸折好,装入信封。
“大哥,接下来,就看李长风,贪不贪心了。”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内堂里,显得格外幽冷。
而他的内心,却在疯狂呐喊。
父亲,你看到了吗?
我不仅勘破了你的棋局,我还在你的棋盘上,设下了我自己的局!
李家,四弟,甚至大哥……他们都将成为我登顶家主之位的垫脚石!
这场杀戮游戏,我,才是唯一的猎人!信使,是郑闲亲自挑选的。
一个忠心耿耿,但脑子不太灵光的家仆。
郑闲拍着他的肩膀,语气沉重而恳切:“阿七,此事关乎我郑家生死存亡。这封信,是二叔写给李家的‘求援信’,你务必亲手交给李家族长李长风。”
阿七的脸上写满了激动和使命感。
能为三少爷办如此机密的大事,是他的荣幸!
“三少爷放心!小的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一定送到!”
“不,你的命很重要。”郑闲纠正他,眼中流露出一丝“关切”,“记住,见到李长风后,你要表现得惊慌失措,就说二叔已经控制了郑家,但大哥和四哥还在负隅顽抗,所以才请李家派高手前来,用破神弩镇压,事成之后,北矿双手奉上。”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在耳语:“如果他问你细节,你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只负责送信。问得急了,你就哭,懂吗?装作吓破了胆的样子。”
阿七用力点头,将每一个字都刻在心里。
他完全没意识到,这番话术,将他从一个信使,变成了一个完美的演员。一个将谎言演绎成“真相”的关键道具。
看着阿七连滚爬爬离去的背影,郑闲嘴角的弧度,在阴影里无声扩大。
多好的一颗棋子。
忠诚,却不多问。
内堂里,烛火摇曳,将郑凯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他坐立不安,手心全是汗,每隔片刻就要起身踱步,发出沉重的脚步声。
“三弟,你说……李长风会信吗?”他终于忍不住,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郑闲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把匕首,匕首很短,刃光雪亮,映出他平静无波的脸。
“大哥,你觉得北矿的诱惑力大吗?”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抛出一个问题。
“那当然!那可是我们郑家最肥的一块肉!”郑凯不假思索。
“李长风觊觎北矿,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一个‘内应’,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就摆在他面前,你觉得他会怎么选?”
郑闲抬起眼,匕首的寒光在他瞳孔中一闪而过。
“贪婪,会让他失去理智。他会的。”
郑凯看着自己三弟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躁动的心,莫名地安定下来。
是啊,三弟说得对。
他总是对的。
郑凯重新坐下,端起早已冰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他强迫自己镇定,却没发现,他对郑闲的依赖,已经深入骨髓。
而郑闲的内心,却是一片冰冷的棋盘。
李长风,生性多疑,但极度自负。
他会怀疑,但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信是真的,送信人的反应也“真实可信”,再加上郑家内部不和的消息早已不是秘密。
多重信息叠加,会形成一个完美的逻辑闭环。
李长风会认为,是他自己“洞察”了真相。
人,永远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至于四弟郑涛……
郑闲的目光,穿透墙壁,仿佛看到了那个在军营里厉兵秣马的哥哥。
一个只有蛮力,没有脑子的莽夫。
狂斧营,是郑家最锋利的斧头,但握在郑涛手里,太浪费了,也太危险了。
这把斧头,该换个主人了。
比如,一个能用它来劈开通往权力巅峰之路的主人。
父亲,你总说我心性凉薄,难堪大任。
今日,我便让你看看,这“凉薄”,才是成大事者最锋利的武器!
……
李家府邸,灯火通明。
李长风捏着那张薄薄的信纸,反复看了三遍。
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钩子,挠着他的心。
“爹,此事有诈!”说话的是他的长子,李牧。李牧向来沉稳,此刻却面色凝重,“郑康成贪婪无能,怎可能有此魄力?这信,太蹊跷了!”
李长风没有说话,他将信纸递给身旁的幕僚。
幕僚仔细看过,又询问了跪在堂下的信使阿七几个问题。
阿七的表现,堪称完美。
他瑟瑟发抖,满脸泪痕,问到关键处便磕头不止,只重复着一句话:“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二老爷让小的送,小的就送了!求李家主开恩,求李家主开恩啊!”
这副吓破了胆的模样,反而比任何巧言善辩都更具说服力。
“家主,”幕僚沉吟道,“字迹,确实是郑康成的。信中所提的破神弩,也的确是郑家压箱底的宝贝。若非到了关键时刻,绝不会轻易动用。”
李长风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
大堂里,所有人的心都跟着这节奏悬了起来。
北矿!
那两个字,像是有魔力一般。
得北矿者,未来十年,家族实力将凌驾于城中所有势力之上!
“郑家老大郑凯,优柔寡断。老四郑涛,一介武夫。唯一有些心计的老三郑闲,据说前些年练功出了岔子,身体一直不好,不足为虑。”李长风缓缓开口,像是在分析,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如今郑家老头子闭关不出,生死不知。郑康成选择此时发难,时机恰到好处。”
他的眼中,贪婪的火焰越烧越旺。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天赐的机会!”
李牧还想再劝:“爹!就算是真的,我们贸然介入郑家内斗,也必然会元气大伤,被其他家族坐收渔利啊!”
“糊涂!”李长风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等到郑康成彻底掌控郑家,我们再想动北矿,就难如登天了!现在,是成本最低,收益最大的时候!”
他盯着李牧,眼神锐利如鹰。
“我们不是介入内斗,我们是去‘接收’胜利果实!”
他加重了“接收”两个字。
“传我命令!”李长风的声音在大堂中回响,“命‘影卫’尽出,由李牧你亲自带队,以最快速度赶往郑家北矿!记住,不要与郑家任何人发生冲突,我们的目标,只是‘协助’郑康成二爷,稳住矿区!”
“是!”李牧虽然心中仍有不安,但父命难违,只能躬身领命。
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李长风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胜券在握的笑容。
郑家?
从今夜起,就要改姓李了!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个一直跪在地上发抖的信使阿七,在低下头的瞬间,嘴角,勾起了一抹与他那惊恐表情截然不符的,诡异的弧度。
……
夜色如墨。
北矿外的密林中,连虫鸣都消失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郑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巨大的开山斧就扛在肩上,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沸腾了。
埋伏,偷袭!
这可是他最喜欢干的事!
“都给老子把眼睛放亮点!”他压低声音,对身后的狂斧营将士们低吼,“谁他娘的敢提前出声,老子回去就把他剁了喂狗!”
士兵们一个个屏住呼吸,肌肉紧绷,像是一群即将扑向猎物的野狼。
他们是郑家最悍不畏死的勇士,只听从郑涛一人的号令。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就在郑涛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远处的山道上,终于出现了一队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