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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家道中落,却依旧保持着风骨的世家子弟。

这种气质,既不会因为过于华贵而引人觊觎,也不会因为过于寒酸而被人轻视,恰到好处。

“都准备好了?”

郑闲的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晨雾中却异常清晰。

“回郎君,都准备好了!”

郑安上前一步,沉声回答。他从身后一个护卫手中接过两个盒子。

一个盒子古朴厚重,是用上好的楠木制成,上面雕刻着繁复的云纹,一看就价值不菲。郑安打开盒盖,里面码放着一排排黄澄澄的金条,在晨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郎君,这是您吩咐的‘厚礼’。小人特意选了这个盒子,听说那吴县令附庸风雅,最爱这些看似古旧的玩意儿。金子不多不少,正好五十两,既能让他动心,又不至于让他觉得咱们富得能把他撑死。”

郑安解释道,脸上带着一丝得色。

郑闲满意地点了点头。

郑安这小子,越来越会办事了。

他懂得揣摩人心,这很好。

接着,郑安又呈上另一个扁平的黑漆木盒。

打开后,里面不是金银,而是一沓厚厚的状纸。

“这是‘罪证’。”

郑安的声音低沉了几分,“按照您的吩咐,找了几个识字的兄弟,连夜审问了王二麻子手下那几个活口。他们招得一干二净,哪年哪月孝敬了县尉张猛多少钱,哪次劫道后又分了多少赃给县丞李师爷的心腹……一桩桩一件件,都写得清清楚楚,还让他们按了手印。”

郑闲拿起一张状纸,扫了一眼,字迹虽然歪歪扭扭,但内容详实,逻辑清晰,一看就知道是花了心思的。

他甚至能想象出那几个土匪被逼着回忆自己干过的脏事时,那副哭爹喊娘的模样。

“很好。”

郑闲将状纸放回盒子,“郑安,你留守营地,继续操练兵丁,开垦荒地。记住,在我回来之前,营地只许进,不许出。若有任何意外,鸣号为信,我会立刻赶回。”

“郎君……”

郑安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您只带二十人去县城,会不会太冒险了?那县城里可是有几百号衙役和兵丁的。”

“人多,有时候反而是累赘。”郑闲淡淡地说道,“我们不是去攻城,是去‘讲道理’的。二十人,足够了。”

他环视着面前这二十名护卫,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狂热。

“你们,”郑闲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曾经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是朝不保夕的流民。但从今天起,你们是我郑闲的护卫。抬起头,挺起胸膛!记住,你们代表的不是你们自己,是我的脸面。到了县城,不许交头接耳,不许东张西望,更不许惹是生非。一切行动,听我号令。做好了,回来之后,人人有赏。做不好……”

郑闲的话音一顿,眼神陡然变得冰冷,“那就自己滚回山里,继续去做你们的流民!”

“是!谨遵郎君号令!”二十人齐声低吼,声音中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决绝。

“出发!”

郑闲翻身上了一匹从匪巢缴获的健马,一抖缰绳,朝着东方,朝着清河县城的方向,当先而去。

二十名护卫迈着整齐的步伐,紧随其后,脚步声在寂静的清晨中踏出沉闷而有力的节奏。

晨雾渐渐散去,一轮红日从地平线上喷薄而出,将他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仿佛一支即将刺入腐肉的利刃。

清河县城。

作为方圆百里的治所,清河县城看上去却并没有多少繁华景象。

城墙是夯土筑的,不少地方已经剥落,露出里面大小不一的石块和干草。

城门口,几个穿着号衣的兵丁斜挎着腰刀,懒洋洋地靠在墙边,对着来往的行商和百姓吆五喝六,不时伸手索要几个“过门钱”。

当郑闲一行人出现在官道尽头时,立刻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一匹神骏的白马,马上一个气度不凡的年轻公子。

身后跟着二十名统一着装、步伐整齐的护卫。

这队伍虽然人不多,但那股子精气神,却与寻常的商队护院截然不同。

他们身上没有商人的市侩气,也没有镖师的江湖气,反而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肃杀之气。

“站住!干什么的?”

一个满脸横肉的兵头拦住了去路,三角眼在郑闲一行人身上滴溜溜地打转,目光最后落在了郑闲坐下的那匹马上,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郑闲勒住马,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身后一名护卫立刻上前一步,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子,不着痕迹地塞到那兵头手里,同时不卑不亢地说道:“军爷辛苦了。我家郎君乃是过路的客商,初到贵地,想进城采买些物件。这是一点茶水钱,还请军爷行个方便。”

那兵头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分量不轻,脸上的横肉顿时挤出了一丝笑容:“原来是客商,好说,好说。不过……最近城里不太平,盘查得紧。你们这么多人,都带着家伙,得登记一下。”

说着,他的目光扫过护卫们腰间的钢刀,意图再明显不过。

郑闲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微微向上撇了一下,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

他身后的护卫会意,脸上笑容不变,但声音却冷了几分:“军爷,我家郎君的身份,恐怕你们这小小的城门还登记不下。我们进城,是要去县衙拜见吴县令的。若是耽误了时辰,惹得吴县令不快,这个责任,不知道军爷你担不担得起?”

“吴县令?”

兵头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吴县令”这三个字,就像一道护身符。

在这清河县地界,谁敢不给县令大人面子?

他狐疑地再次打量起郑闲。这年轻人看起来气度沉稳,不像是信口开河之辈。

万一真是县令大人的贵客,自己把他得罪了,那可没好果子吃。

“这个……既然是去拜见县令大人,那自然是不同的。”

兵头脸上的贪婪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容,挥了挥手,“放行,快放行!”

几个兵丁连忙让开道路。

郑闲这才仿佛刚刚看到他们一样,淡淡地点了点头,一夹马腹,径直入城。

二十名护卫目不斜视,紧随其后,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多看那些兵丁一眼。

那兵头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对着地上啐了一口:“他娘的,哪来的过江龙,派头这么大!”

旁边一个兵丁凑过来说道:“头儿,就这么让他们进去了?万一是歹人……”

“歹人?”

兵头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你见过哪个歹人这么大摇大摆,指名道姓要去县衙的?长点脑子!再说了,天塌下来有个儿高的顶着。他们要去的是县衙,真出了事,有张县尉和李师爷他们呢,关我们屁事!走了,喝酒去!”

进了城,郑闲一行人没有丝毫停留,径直朝着县衙的方向走去。

街道两旁的百姓看到这队人马,纷纷好奇地投来目光,小声地议论着。

“这是哪家的公子?好大的排场。”

“看他们去的方向,是县衙啊!难道是新来的大官?”

“嘘……小声点,别惹祸上身。”

郑闲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他的目光落在前方那座朱漆大门、门前蹲着两只石狮子的建筑上。

清河县衙。

衙门门口,八名衙役分列两旁,手持水火棍,一个个站得歪歪扭扭,哈欠连天,神情比城门口的兵丁还要懒散。

显然,在这小小的县城里作威作福惯了,他们早已没了半点威严。

郑闲在衙门前十丈处停下,翻身下马。

“郎君?”

一名护卫上前,低声询问。

郑闲没有回答,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衙门口那面蒙着厚厚灰尘的牛皮大鼓。

登闻鼓。

按照大唐律例,凡有重大冤情或要案,皆可鸣此鼓,县令闻鼓声,必须立刻升堂问案。

但时至今日,这规矩早已形同虚设。

敢来敲这面鼓的,要么是活腻了的愣头青,要么就是有天大冤屈、活不下去的百姓。

无论哪一种,下场通常都不怎么好。

那护卫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爆发出兴奋的光芒。他明白了郑闲的意思。

他们不是来低声下气地求见,而是来兴师问罪的!

“咚!”

护卫大步上前,抄起鼓槌,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砸在了鼓面上!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鼓声,如同平地惊雷,骤然炸响!

蒙在鼓面上的灰尘被震得四散飞扬,在阳光下形成一片灰蒙蒙的雾。

衙门口那八个昏昏欲睡的衙役被这突如其来的鼓声吓得一个激灵,手里的水火棍都差点掉在地上。

街道上原本还在看热闹的百姓们,也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瞬间安静下来,脸上写满了惊愕和恐惧。

疯了!

这是谁?

竟然敢敲登闻鼓!

“什么人!敢在县衙门前放肆!”

一个衙役班头反应过来,立刻色厉内荏地大吼道。

“咚!咚!咚!”

回答他的,是更加密集、更加响亮的鼓声!

那名护卫仿佛要把这几年来受的窝囊气全部发泄出来,抡圆了胳膊,一下又一下,疯狂地砸着那面大鼓。

鼓声如急促的战鼓,在整个清河县城的上空回荡,仿佛在控诉,又仿佛在宣战。

“反了!反了!来人,把这刁民给老子拿下!”

衙役班头气急败败地吼道,带着几个手下就要冲上来。

然而,他们刚冲出两步,就齐刷刷地停住了。

郑闲身后的十九名护卫,齐齐上前一步,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锵!”

十九柄钢刀同时出鞘半寸,刀锋在阳光下反射出森然的寒光。

他们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用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眼神盯着那几个衙役。

那是一种饿狼盯着绵羊的眼神。

一股冰冷的杀气瞬间笼罩了整个衙门门口。

几个衙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两条腿肚子不听使唤地打起摆子。

他们只是欺负老百姓的混子,何曾见过如此阵仗?

衙役班头更是吓得脸都白了,结结巴巴地指着郑闲:“你……你们……你们想造反吗?!”

郑闲这才慢悠悠地走上前,站在那名还在奋力敲鼓的护卫身边。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袖,仿佛眼前剑拔弩张的气氛与他无关。

直到鼓声终于停歇,他才抬起眼,看向那吓得快尿裤子的衙役班头,微微一笑,声音温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在下郑闲,一介草民。”

“今日前来,不为伸冤,不为告状。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众人,投向衙门深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确保里面的人能听得一清二楚:

“只为两件事——”

“一,为吴县令献上一份薄礼!”

“二,替清河县百姓,举报巨贪,铲除匪患!”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献礼?

举报?

这是什么套路?

就在这时,一个慢悠悠的声音从衙门内传来,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呵呵……年轻人,火气不要这么大嘛。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非要弄得这么锣鼓喧天的。”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青色绸衫,留着山羊胡,面容白净的中年文士,正摇着一把折扇,从衙门里款步走出。

他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眼神却像毒蛇一样,在郑闲和他的护卫身上来回逡巡,透着一股子精明和审视。

正是清河县丞,笑面虎,李师爷。

李师爷的目光最后落在郑闲的脸上,笑容更盛了几分:“这位郎君,面生得很呐。不知……是哪家的才俊?来我这小小的清河县衙,又有何贵干啊?”

他看似客气,话里却暗藏机锋,既是在探郑闲的底细,也是在点明这里是他的地盘。

郑闲看着眼前的笑面虎,嘴角的笑意也愈发冰冷。

正主,终于出来了一个。

他迎上李师爷的目光,丝毫不让,缓缓开口道:“在下无名无姓,当不得‘才俊’二字。至于贵干么……”

郑闲伸手指了指身后护卫捧着的两个盒子。

“礼物和罪证,都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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