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王胖子的沉默,像一块冰冷的铁,压在刘致远的心上。背景的嘈杂声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两人之间凝重的呼吸声。
“胖子?”刘致远不安地唤了一声,手心开始冒汗。
“致远,”王胖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的醉意和兴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刘致远从未听过的低沉和严肃,“你听我说,现在,立刻,挂掉这个电话。”
刘致远愣住了:“为什么?胖子,我需要……”
“我不管你他妈的需要什么。”王胖子粗暴地打断他,语气急促而紧张,“听着,卓越那边的水,深得能淹死大象,香港那边更是他妈的一团乱麻,牵扯到好多你我想都想不到的人和事,你一个刚来深圳没几天的愣头青,蹚这浑水就是找死。”
刘致远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连王胖子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都如此忌惮,可见对手的能量远超他的想象。
“可是他们陷害我!那五万块……”
“五万块算个屁。”王胖子几乎是在低吼,“那只是个由头,有人想搞陈静那个女人,你他妈就是被顺手拎出来祭旗的,你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滚蛋。离开深圳,回你老家去,找个地方躲起来,等风头过了再说。”
离开深圳?回老家?刘致远的脑海里瞬间闪过秦雪娇苍白的面容和父母担忧的眼神。他能回去吗?背着这样的污名,如何面对父老乡亲?而且,陈静会让他轻易离开吗?
“我签了一份声明……”他艰涩地开口。
“声明?”王胖子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你他妈签了什么玩意儿,谁让你签的?陈静?”
“是,她说签了才能洗清嫌疑……”
“放她娘的狗屁。”王胖子在电话那头破口大骂,“刘致远你他妈的是猪脑子吗。那种东西能随便签,那女人就是个疯子,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你被她卖了还帮她数钱呢。”
陈静是疯子?刘致远如遭雷击,握着听筒的手剧烈颤抖起来。王胖子的话像一把重锤,砸碎了他对陈静最后一丝残存的、基于依赖而产生的模糊信任。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他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怎么办?凉拌。”王胖子喘着粗气,显然气得不轻,“我告诉你,现在想摘干净已经晚了,你签了字,就等于上了她的船,这船是开向天堂还是直接撞冰山,都由不得你了。”
刘致远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几乎要握不住电话听筒。
“胖子,帮帮我……”他几乎是哀求道,声音里带着哭腔。此刻,王胖子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电话那头沉默了更长的时间,只能听到王胖子粗重的喘息声。良久,他才用一种极其压抑的声音说道:“致远,不是哥不帮你。这趟浑水,哥也蹚不起。牵扯太大了。这样,你记住一个号码……”他快速报出了一串数字,“这是我一个算是有点门路的朋友的呼机号。万一,我是说万一,你他妈真的走投无路了,被逼到墙角了,可以试着联系他。但记住,不到生死关头,绝对不要打这个号码,也绝对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包括我,明白吗。”
王胖子的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刘致远赶紧用心记下了那串数字,反复默念了几遍,仿佛那是他最后的救命密码。
“胖子,谢……”
“别谢,挂了,以后没事别他妈找我,就当不认识我。”王胖子粗暴地打断他,紧接着,电话便被猛地挂断,听筒里只剩下急促的忙音。
刘致远呆呆地站在电话亭里,浑身冰凉。王胖子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剖开了所有温情的伪装,将血淋淋的现实摊在他面前。
陈静不可信,对手极其强大,他自己已经深陷泥潭,签下的那份声明可能是个致命的陷阱。而王胖子,他最好的兄弟,为了自保,也只能给他一个虚无缥缈的“万一”之下的联系方式,然后急于撇清关系。
孤独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他感觉自己像被抛弃在荒野中的孩子,四周是呼啸的寒风和无边的黑暗。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那间“安全屋”,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深圳璀璨的不夜城,但那万家灯火没有一盏属于他,反而更衬得他形单影只,如同鬼魅。
他一夜无眠,睁着眼睛直到天亮。脑海里反复回响着王胖子的警告,陈静冰冷的面容,还有那份他亲手签下的,不知是福是祸的声明。
第二天上午,果然有人来取走了那份签好字的文件。来人依旧是个面无表情的陌生男子,取了文件就走,没有任何交流。
送走那人,刘致远感觉自己像被抽走了脊梁骨,瘫在沙发里,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陈静所谓的“操作”,等待命运最终的宣判。
这种被动等待的煎熬,比面对明确的危险更加折磨人。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逝。中午,他依旧没有胃口。下午,他试图打开电视机转移注意力,但屏幕上播放的无论是新闻还是电视剧,都无法进入他的大脑。所有的声音和画面,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傍晚时分,天色渐暗。刘致远没有开灯,房间里一片昏暗。他坐在沙发上,像一尊正在风化的石雕。
就在这时,房门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刘致远猛地抬起头,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谁?陈静?还是别人?
房门被推开,一个高挑的身影逆着走廊的光线站在门口。是陈静。
她走了进来,随手打开了客厅的吊灯。刺眼的白光瞬间驱散了昏暗,也让刘致远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陈静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套裙,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得惊人,像两簇冰焰。她走到刘致远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双腿交叠,姿态依旧优雅,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种冰冷的目光审视着刘致远,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经过处理后的价值。
刘致远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喉咙发紧,不敢先开口。
“文件已经交上去了。”陈静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像冰层下的暗流,“税务局的初步调查结论也出来了。”
刘致远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着下文。
“天辰公司的账目,确实有一些不规范的地方。”陈静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主要集中在金龙和永固两个项目的资金往来上。有些款项的用途,解释不清楚。”
刘致远的心猛地一沉。果然还是牵扯到项目资金了吗?那他的“受贿”……
“不过,”陈静话锋一转,目光牢牢锁定刘致远,“关于你那五万块,以及你与阿Kit的关系,那份声明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调查组初步采信了你是被冒名顶替,受人栽赃的说法。”
采信了?刘致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 relief 瞬间冲上头顶,让他感到一阵眩晕。洗清了?他真的洗清了这个最大的嫌疑?
他激动得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嘴唇哆嗦着,想说些感谢的话。
但陈静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将他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彻底浇灭。
“但是,”她的声音陡然变冷,眼神锐利如刀,“这并不意味着你就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