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哐!哐!”
粗暴的撞门声像重锤,一下下砸在刘致远的心口,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木门在剧烈摇晃,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老枪的反应快得惊人。他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镇定。他一把拽起还有些发懵的刘致远,低吼道:“后窗。快。”
这间顶楼唐楼的后窗外,并非直接临街,而是连接着相邻一栋稍矮唐楼的屋顶平台,形成了一个狭窄的,布满油毡和杂物的逃生通道。这是老枪选择这里作为临时落脚点的重要原因。
“跳过去,抓住那边的栏杆。”老枪用力推了刘致远一把,指向对面屋顶边缘锈迹斑斑的铁质扶手。
刘致远的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攀上窗台,看着脚下几层楼高的悬空距离,一阵眩晕。但他没有犹豫,咬紧牙关,纵身一跃。
身体在空中划过一个短暂的弧线,双手险险地抓住了对面冰凉的铁栏杆,巨大的冲力让他整个人狠狠撞在墙壁上,胸口一阵闷痛。他死死抓住,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对面的屋顶平台。
几乎在他落地的同时,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他们刚才所在的房门被撞开了。
刘致远惊恐地回头,只见老枪并没有立刻跳过来,而是迅速从腰间掏出一把样式老旧却闪着冷硬金属光泽的手枪,对着房门方向,看也不看,“砰砰”连开两枪。
清脆震耳的枪声在狭小的楼道和寂静的后巷上空炸响,惊起了远处的一群鸽子。
枪声起到了短暂的威慑作用,门后的嘈杂和脚步声戛然而止,传来几声惊怒的叫骂。
老枪利用这宝贵的几秒钟间隙,身形敏捷地翻出后窗,如同猎豹般轻盈地跃过间隔,稳稳落在刘致远身边,动作干净利落得完全不像一个上了年纪的人。
“走。”老枪低喝一声,收起枪,拉着还在震惊中的刘致远,猫着腰,沿着屋顶平台向另一侧快速移动。
刘致远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那两声枪响在耳边回荡。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听到真实的枪声,感受到死亡的威胁。老枪竟然有枪。而且还开了枪。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一个普通文化局干事出身的年轻人的认知范畴。他感觉自己卷入的旋涡,比他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冰冷的海水已经没过了胸口。
他们沿着相连的屋顶平台奔跑,脚下是年久失修的瓦片和杂物,好几次差点滑倒。身后的叫骂声和脚步声再次响起,对方显然没有被彻底吓住,追了上来。
老枪对这片区域的建筑结构似乎了如指掌,他带着刘致远穿过几个不起眼的天台出入口,钻进了另一栋唐楼的楼梯间。里面昏暗、潮湿,散发着霉味。
“不能去医院了。”老枪靠在墙上,微微喘息,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对方既然能找到这里,医院那边肯定也布置了人。现在去就是自投罗网。”
“那…那夜澜老师怎么办?”刘致远急切地问,汗水混着灰尘粘在脸上,十分狼狈。
老枪沉默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表情,有担忧,有决断,也有一丝无奈。“她暂时留在医院,有我们的人暗中保护,反而比跟着我们东躲西藏更安全。现在最重要的是把阿杰手里的证据顺利发出去。只要报道一见报,真相大白,他们的疯狂反而会收敛。”
他看向刘致远,语气不容置疑:“我们现在必须分开走。你目标小,我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我的消息。”
“分开?”刘致远一愣,看着老枪花白的鬓角,想到他刚才为了掩护自己而开枪,一股热血涌上头顶,“不行,枪叔,你一个人太危险。我…”
“别废话。”老枪厉声打断他,眼神严厉,“你跟着我,只能是累赘。记住,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保护好自己,活着把消息带出去。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想办法联系这个号码。”他迅速报出一串数字,盯着刘致远的眼睛,“记住了吗?”
刘致远用力点头,将那串数字死死刻在脑海里。
“重复一遍。”
刘致远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老枪这才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重:“小子,照顾好自己。还有替我们,照顾好夜澜那丫头。她是个好记者,就是太执拗了。” 这句话里,带着一种长辈对晚辈的嘱托,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
说完,老枪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楼梯间的门,故意制造出一些声响,然后朝着与刘致远藏身之处相反的方向,快速冲了出去。
果然,立刻有呼喝声和脚步声朝着老枪的方向追去,渐渐远去。
楼梯间里,只剩下刘致远一个人,蜷缩在黑暗的角落,心脏狂跳,浑身冰冷。他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追逐声,拳头紧紧攥起,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一种巨大的无力和愧疚感淹没了他。他再一次成了被保护的人,无论是在深圳的职场,还是在香港的险境。
命运似乎总在提醒他,他有多么弱小。
他不知道在黑暗里躲了多久,直到外面彻底安静下来。他不敢立刻出去,又等了将近一个小时,确认周围再也没有任何异响,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外面天色已近黄昏。他按照老枪之前的指点,压低帽檐,混入下班的人流,尽量避开主干道,专挑小巷子走。香港的繁华夜景开始点亮,霓虹闪烁,车水马龙,但这片璀璨之下,却隐藏着致命的杀机。
他身无分文,不敢住店,也不敢回湾仔的公寓。最后,他像一只无家可归的野狗,躲进了维多利亚公园一个偏僻的、灯光昏暗的长椅后面。春末的香港夜晚,带着海风的湿气,有些凉意。他蜷缩在长椅下,又冷又饿,听着远处城市的喧嚣,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老枪怎么样了?他成功甩掉追兵了吗?还是…
夜澜在医院安全吗?
深圳那边,陈静是不是已经彻底放弃了他?父亲的工作有没有着落?母亲的病好了吗?雪娇她还在替他照顾这个破碎的家吗?
所有的问题都没有答案。孤独、恐惧、担忧和对未来的茫然,像无数只蚂蚁,啃噬着他的心。他掏出那个贴着1991年站台票的笔记本,借着远处路灯微弱的光,看着自己曾经写下的豪言壮语,只觉得无比讽刺。
原来,成长的代价,不仅仅是告别天真,更是要直面自己的无能和渺小。
就在他意识模糊,几乎要被疲惫和绝望击垮时,一阵急促的、熟悉的“滴滴”声,从他贴身的口袋里响了起来——是他的bp机!
在这异乡的深夜,谁会call他?
是老枪脱险了?
还是…那些追兵,通过某种方式找到了他的寻呼号?
他颤抖着手,掏出那个小小的黑色机器,屏住呼吸,看向屏幕。
屏幕上显示的,不是一个香港本地号码,也不是他熟悉的深圳或清河市的区号。
那是一个他曾经无比熟悉、此刻却显得极其突兀的号码天辰公关公司在深圳的总机号码!
陈静?
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call他?
是工作出了什么紧急状况?还是…她已经知道他人在香港,惹上了麻烦?
刘致远看着那串在黑暗中闪烁的数字,感觉它像一团灼人的火苗。
回,还是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