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还在响,一声接一声,在寂静的公寓里显得格外刺耳,像催命的符咒。刘致远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移动到门后,手心全是冷汗。是谁?夜澜信任的人?还是那些抢走笔记本、可能对夜澜不利的人已经追踪到了这里?他环顾四周,想找件能防身的东西,却发现这间临时避难所里空荡荡的,连个像样的花瓶都没有。
“边个啊?(谁啊?)”他压低嗓子,模仿着刚在街上听到的粤语腔调,心却悬在嗓子眼。
门外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略显沙哑的男声,说的是普通话,带着浓重的北方口音:“‘渡口的船,风向变了。’”
刘致远浑身一震。这是夜澜给他的纸条上,联系暗号的下一句。来的是自己人?他不敢大意,轻轻拉开一条门缝,透过防盗链谨慎地向外望去。
门外站着一个身材瘦高、穿着普通夹克衫的男人,约莫四十岁上下,戴着一顶压得很低的鸭舌帽,帽檐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紧绷的下巴。他手里没拿任何东西,就那样安静地站着,但周身散发出一种警觉而干练的气息。
“你是谁?”刘致远没有松开防盗链,隔着门缝问道。
“老枪。”男人言简意赅,目光锐利地扫过刘致远的脸,似乎在确认什么,“夜澜让我来的。开门,时间紧。”
刘致远犹豫了一下,想到夜澜此刻的处境和她那句“能完全信任的人不多”,一咬牙,解开了防盗链。叫“老枪”的男人迅速闪身进来,反手轻轻关上门,动作流畅而无声。他靠在门上,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这才摘下帽子,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眼神却异常锐利的脸。
“你就是刘致远?从深圳过来的?”老枪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像探照灯,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胆子不小。知道惹上什么事了吗?”
刘致远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挺直了腰板:“大概知道一些。夜澜老师现在需要帮助。”
“帮助?”老枪嘴角扯出一丝看不出是笑还是嘲弄的弧度,“小子,这潭水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也浑得多。弄不好,把自己搭进去都不够填的。”他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警惕地观察着楼下街道的情况。
“那本笔记本,到底有多重要?”刘致远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老枪转过身,眼神凝重:“那里面记录了几个关键的资金往来账户,还有几个牵线搭桥的‘中间人’的信息。有人利用内地招商引资的政策,搞假投资真洗钱,数额巨大。夜澜摸到了他们的尾巴,所以他们狗急跳墙了。”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抢笔记本是第一步,我担心他们还会有后续动作,不会让夜澜轻易出院。”
刘致远倒吸一口凉气。事情果然比他预想的更严重。“那现在怎么办?报警没用吗?”
“报警?”老枪哼了一声,“证据呢?就凭一个被抢的、内容不明的笔记本?香港是讲法治的地方,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警方也很难介入太深。而且对方能量不小,在警队里有没有眼线,谁说得准?”
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刘致远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在看似繁华有序的法治社会背后,同样暗流汹涌。
“夜澜让你来,需要我做什么?”他直接问道。
老枪从夹克内袋里掏出一个微缩胶卷,只有指甲盖大小,小心地递给刘致远:“这是备份。夜澜习惯重要资料留两手。原件被抢了,这是唯一的拷贝。你找个机会,把它交给一个叫‘阿杰’的记者,他是《南华早报》的,这是他的联系方式。”他又递过来一张纸条,“记住,一定要亲手交给他,确认他本人收到。不要用电话联系,可能被监听。”
刘致远接过那个小小的、却仿佛重若千斤的胶卷和纸条,感觉自己的命运仿佛和这个小小的物体捆绑在了一起。
“为什么是我?”他忍不住问,“你或者其他人去送,不是更安全?”
“我被人盯上了。”老枪的语气很平淡,却透着危险,“从医院出来就感觉有人跟着,绕了好大圈子才甩掉。阿杰那边,估计也有人盯着。你面生,刚从内地过来,目标小,不容易引起注意。”他看着刘致远,眼神复杂,“夜澜选择相信你,我希望她的判断没错。”
这话带着信任,也带着沉重的责任和风险。刘致远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
“我明白了。”他将胶卷和纸条小心翼翼地收进贴身的口袋。
老枪点点头:“动作要快,但也要稳。明天上午,阿杰通常会在中环的‘陆羽茶室’喝早茶,那是他多年的习惯。你找机会过去。我得走了,不能在这里久留。”他重新戴上鸭舌帽,再次确认门外安全后,像一道影子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公寓里重新恢复了寂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紧张的梦。但口袋里那个硬硬的胶卷,提醒着刘致远现实的严峻。他瘫坐在沙发上,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深圳的工作危机、家庭的困境、与秦雪娇和陈静之间复杂的情感…所有这些,与此刻在香港卷入的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相比,似乎都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生活总是这样,当你以为已经触底时,它会用新的困境告诉你,深渊之下还有深渊。
他一夜无眠,反复推演着第二天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以及如何应对。天快亮时,他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上午,刘致远按照老枪的指示,来到中环的“陆羽茶室”。这是一家颇有年头的传统茶楼,人声鼎沸,充斥着点心车的轮子声,茶客的谈笑声和碗碟的碰撞声。他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点了一壶茶,几样点心,目光却始终在入口处和茶室内部扫视,寻找着目标,那个叫阿杰的记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手心的汗擦了又出。就在他快要失去耐心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茶室门口,梳着油头,戴着金丝眼镜,正是昨晚和陈静一起吃饭的那个《南华早报》的记者阿杰。
刘致远的心猛地一跳!怎么会是他?世界竟然这么小?阿杰是夜澜信任的人?还是…这本身就是一个圈套?昨晚的饭局,陈静带他认识阿杰,是巧合,还是别有用心?无数个疑问瞬间涌入他的脑海,让他头皮发麻。
阿杰似乎没有看到他,熟稔地和相熟的侍应生打着招呼,走向他常坐的靠窗位置。
刘致远的内心激烈地斗争着。交,还是不交?如果阿杰是可信的,胶卷就能送出去,帮到夜澜。如果这是个陷阱,那他立刻就会暴露,甚至可能危及医院里的夜澜。
他看着阿杰落座,看着侍应生给他送上惯喝的普洱茶,看着他和邻桌熟识的人寒暄,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
赌一把。 刘致远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他站起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向阿杰的座位走去。
就在他快要接近阿杰的桌子时,茶室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几个穿着廉价西装,面色冷峻的男人快步走了进来,目光如鹰隼般在茶室里扫视,最后,齐刷刷地定格在了刘致远的身上。
其中一个人抬起手,径直指向他,用粤语厉声喝道:“就系佢!唔好俾佢走咗!(就是他!别让他跑了!)”
刘致远浑身血液瞬间冰凉。
妈的,暴露了。
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胶卷,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被他们抓住。
他猛地转身,想朝后厨的方向跑,但那几个男人已经呈扇形围了过来,堵住了去路。茶室里的其他客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喧闹声戛然而止。
阿杰也惊讶地站了起来,看着被围住的刘致远,眉头紧锁。
无路可逃。
刘致远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看着那几个步步紧逼的男人,绝望像冰水一样淹没了全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坐在不远处的一个一直背对着他,独自喝茶看报的老者,忽然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报纸,露出了一张刘致远绝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