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水城帅府。
凛冽的海风自渤海湾呼啸而至,裹挟着刺骨的咸腥气息,穿过巍峨辕门,掠过戒备森严的校场,最终涌入这座象征着大明海权意志的议事厅堂。
然而,任凭寒风如何穿廊过庑,却始终吹不散厅堂内那几乎凝成实质的肃杀之气与灼热战意。
军事内阁辅臣袁可立端坐主位,身着一品仙鹤绯袍,虽年过花甲,鬓发染霜,但腰背挺直如松,一双历经世事的眼眸开阖之间精光闪烁,不怒自威。
他奉皇帝朱常洛密令,星夜兼程抵达这海防重镇,此刻正以沉稳如岳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座的每一位登莱系核心将领——登莱巡抚孙元化、东江总兵毛文龙、水师参将张盘,以及几位因战功卓着而新近擢升、锐气逼人的年轻将领:尚可喜、耿精忠、孔有德等人。
众人皆屏息凝神,等待着决定未来战略方向的指令。
袁可立并没有多余的寒暄,而是直接取出了那份以明黄绫缎包裹、印有皇帝玉玺的密旨,肃然起身。
“陛下密旨!”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千钧之重。
满堂将领,无论官职高低,资历深浅,瞬间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起身,甲胄铿锵,躬身垂首,厅内只剩下海风呜咽与彼此粗重的呼吸声。
待众人跪下之后,袁可立展开诏书,一字一句,清晰地宣读。
当“跨海远征”、“袭扰日本”、“夺取石见银矿以实国用”等关键词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众人耳边时,在座诸将的眼神瞬间变了。
毛文龙那双惯见风浪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仿佛饥饿的猛虎嗅到了猎物;
尚可喜、孔有德等年轻将领更是激动得拳头紧握,指节发白,脸上因兴奋而泛起潮红。
跨海东征,扬威异域,夺取那传说中能流出白银的矿山!这是足以光耀门楣、名垂青史的旷世功业!
等袁可立宣旨完毕之后,孙元化率先出列,向袁可立和众将汇报登莱新军的雄厚家底,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技术官员特有的严谨,却也难掩自豪:“袁阁老,诸位将军,仰赖陛下圣明决策,内廷御马监在登莱境内所辟数处金矿源源不断的财力支持,我登莱水师历经数年汰旧换新、苦心经营,如今实力已绝非昔日可比。”
他引众人至巨大的海防舆图前,详细解说:“目前,登州、莱州两大军港,共泊有各型舰船一百二十余艘。其中,可远涉重洋、独立承担作战任务的大型主力战船超过四十艘,包括适于近海攻坚、承载量大的福船、广船,行动迅捷如风、用于突击巡逻的海沧船、鹰船等。”
他顿了顿,指向图上一处特别标注的船坞,“尤为重要的是,我们通过澳门的葡萄牙中介,成功购得两艘虽非最新、但结构完好的西洋盖伦船,经我工匠拆解研究、修复改造,已完全融入我水师作战序列,其远航能力与载炮量远超我原有舰型。同时,基于对盖伦船的研究,由下官亲自督造、融合中西技艺的新型‘仿荷兰夹板船’也已进入最后舾装阶段,不日即可下水。至此,我登莱水师已初步具备远洋舰队之雏形!”
他最后总结道:“有此等舰船为依托,加之严格操练、士气高昂的五万余水师官兵及海军陆战队,我登莱水师已是一支随时可出鞘的利剑!”
随即,他的手指移向辽东半岛东侧,“此外,毛文龙总兵经略东江,已在皮岛、宽奠、石城岛等地建立稳固据点,犹如一柄时刻抵在建奴侧背的尖刀,使其沿海州县寝食难安,有效配合了辽西熊廷弼经略的正面战场,对后金形成东西夹击之战略态势。”
毛文龙早已按捺不住,猛地踏前一步,声若洪钟,带着一股草莽豪雄特有的彪悍之气:“袁阁老!孙军门!末将麾下两万东江儿郎,个个都是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百战精锐!这些年窝在岛上,看着建奴在陆上逞威,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只要阁老和军门给句痛快话,末将愿亲为前锋,率我东江健儿直扑辽南,配合熊经略主力,就算不能直捣赫图阿拉,也要拿下辽阳、沈阳,把那努尔哈赤的徒子徒孙杀个片甲不留,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他性情骄悍,渴望大战,觉得目前的封锁袭扰虽有效,但终究不如大兵压境、犁庭扫穴来得痛快淋漓。
袁可立微微抬手,一股无形的威势自然流露,示意毛文龙稍安勿躁。
他声音依旧沉稳,却带着历经沧桑的智慧和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毛帅赤胆忠心,求战心切,老夫深知,陛下亦知。然,陛下庙谟深远,布局天下,已有全盘定计。现今之后金,努尔哈赤伤重难理朝政,代善和皇太极两派内斗不休,已是困兽犹斗。此时若倾力强攻,纵然可胜,我大明将士亦必付出惨重伤亡,非智者所取。陛下高瞻远瞩,定下‘驱虎吞狼’之策,意在引导建奴内部矛盾,令其祸水东引,与朝鲜、乃至倭国互相攻伐消耗,我等则坐山观虎斗,待其两败俱伤,再以雷霆之势收拾残局。此乃《孙子兵法》上兵伐谋之精髓,不战而屈人之兵之奥义。”
他的目光变得愈发深邃,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位将领的脸庞,最终定格在悬挂的东亚全域图上那岛国轮廓,语气加重,强调道:“陛下明示,今年我登莱战略之重心,不在辽东一隅,而在东洋!尔等需知,国朝虽经泰昌二年革新,府库渐丰,然三十万新军之粮饷、四方边镇之战备、各地水利工程之兴修,耗银如流水,财政压力依然巨大。反观那倭国,蕞尔小邦,却坐拥石见银矿、佐渡金山、相川金银山、生野银山等多处富矿,据可靠情报,其白银岁入堪称巨万!此外,其境内火山遍布,盛产我大明制造火药所亟需的优质硫磺!若能以武力迫其开矿,或以袭扰手段夺其资源,则我军需可大大缓解,朝廷财政可获巨额补充,真正实现以战养战!此役,非为一时之意气,实乃关乎国运兴衰,解开我大明财政枷锁之关键一战,重中之重,不容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