详细剖析完敌我态势后,袁崇焕眼中闪烁着战略层面的分析光芒,语气也变得激昂起来:“综而言之,建奴如今外有我大明坚壁清野、逐步推进之战略封锁,内有继承之争引发的权力动荡,上层猜忌,下层惶恐,人心惶惶,军心动荡不已!此正是一举破之,或至少能极大削弱其国力、收复辽沈失地的天赐良机!若依往日战法,我军或需集结重兵,付出巨大代价强攻沈阳、抚顺等坚城,伤亡必巨。然今时不同往日,敌之内乱,正可为我所用……”
他转向熊廷弼和众将,胸有成竹地提出了自己深思熟虑的策略:“属下以为,陛下高瞻远瞩所定之‘驱虎吞狼’之策,正可与建奴眼下之内部分裂情势完美结合。我军当立即改变此前略显被动、单纯防御挤压之态势,转而采取更为主动、更具针对性的‘东西异策,分化打击’之方略!”
“哦?东西异策,分化打击?元素,速速细细道来!”熊廷弼身体微微前倾,脸上露出了浓厚兴趣的神色。祖大寿、赵率教等人也纷纷凝神细听,不敢漏过一字。
袁崇焕手中的木杆再次重重敲击在沈阳、抚顺一带,语气斩钉截铁:“其一,对西面之代善、岳托集团,战略上当以‘持续打击,步步紧逼’为主!我军可依托已建成及正在延伸的堡垒群防线,不再固守待敌,而是主动出击!不断派出精心挑选的精锐小队,携带火器、炸药,利用熟悉的地形,持续不断地袭扰其城外屯堡、田庄、牧场,焚毁其粮草积蓄,破坏其春耕生产,猎杀其外出巡逻、征粮的斥候与小队。联合毛文龙东江镇兵马,令其更深入袭扰,甚至威胁赫图阿拉,使代善一系终日疲于奔命,不得安宁,无法有效组织生产与休整。待其人力、物力消耗到一定程度,士气低落,守备松懈之时,我军便可集结辽西主力,瞅准时机,果断发动攻势,一举收复沈阳、抚顺等辽东根本重镇!断掉建奴最为倚重的一臂!”
随即,他的木杆移向鸭绿江方向,语气变得微妙而深沉:“其二,对东面之皇太极集团,则当以‘分化拉拢,巧妙引导’为主!此乃‘驱虎’之关键。我军可秘密遣派精明干练、熟悉虏情之心腹,设法与皇太极接触。明面上,我可默认甚至暂时承认其对义州、镇江等地的实际控制,不主动对其发起大规模攻击,甚至可以透过中间人,隐晦地暗示:若其为解决粮草兵源匮乏之困,愿意‘就食于朝鲜’,向朝鲜用兵,我大明朝廷或可暂作壁上观,不予干涉。皇太极实力虽相对完整,但困守辽东东南一隅,资源匮乏,西有代善牵制掣肘,南有我大军压境威胁,其内部压力巨大。南下朝鲜掠取人口财物以壮大自身,几乎是眼前他唯一能快速破局、积累资本以压倒代善的出路。我等正可借此势,驱使他这头‘饥渴之虎’,调转兵锋,扑向朝鲜!”
他总结道,声音带着一种洞悉局势的自信:“此策之精妙,在于‘顺势而为,借力打力’。令二虎相争,我坐收渔利。皇太极攻朝鲜,无论胜败,皆会大量消耗其本部精锐实力,削弱其战争潜力;同时,此举必与朝鲜王室及民众结下深仇,使其陷入外交孤立;更能极大地牵动代善的神经,加剧其内部权力斗争,甚至可能引发后金更大规模的内讧。而我大明,则可趁此天赐良机,在西线稳步推进,收复失地;在东线坐观其耗,以逸待劳。待其两败俱伤,精疲力尽之时,再以雷霆万钧之势,犁庭扫穴,可收全功!”
袁崇焕的这一套策略,条理清晰,环环相扣,充分利用了后金的内部分裂和战略困境,将皇帝朱常洛宏大的战略意图细化成了具体可行、极具操作性的战术方案。他虽因三屯营兵败被降职,戴罪图功,但这番对敌我形势的透彻洞察和提出的针对性极强的高明策略,依然展现了他作为优秀战略谋划者的巨大价值,令在座诸将无不侧目。
祖大寿率先点头,洪亮的声音打破沉寂:“袁参赞此议,深谙虏情,老成谋国!东西分治,区别对待,拉拢一个,打击一个,确是当下最省力、见效最快之法!既能减少我军伤亡,又能加速建奴败亡,末将赞同!” 赵率教、满桂等宿将也纷纷抚掌表示赞同:“元素之策,确实高明!正该如此!”
熊廷弼抚须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猛地一拍案几,决断道:“好!谋定而后动!便依元素所献之策行事!西线,”他目光转向祖大寿、赵率教、满桂等人,“就由你诸部,轮番出击,精骑配合步卒,多路并进,给本官把代善搅得鸡犬不宁,日夜难安!要让他知道,我大明的堡垒,不是他可以安睡的围墙!”
“末将等遵令!”祖大寿等人轰然应诺。
“东线……”熊廷弼的目光再次回到袁崇焕身上,语气格外郑重,“与皇太极秘密接触之事,关系全局,千系重大,需极为谨慎隐秘,绝不可走漏风声,更不能授人以柄。元素,此事便由你主要负责,挑选绝对可靠、胆大心细之精干人员,周密策划,谨慎行事。一应进展,随时直接向本督禀报!”
“属下明白!定不负经略重托!”袁崇焕深深一揖,感到肩头责任重大,却也充满了施展抱负的激动。
熊廷弼霍然起身,高大的身躯在炭火映照下显得愈发威严,他声音铿锵,如同金铁交鸣,传遍大堂:“诸位!陛下已将宏图方略指明,敌国内乱更是天赐良机!望我辽东文武,上下一心,同舟共济,奋勇用命!在泰昌三年,给我大明,给陛下,打出一个崭新的辽东局面!让那建奴,自此之后,再也无力为祸我边疆!”
“谨遵经略将令!奋勇杀敌,复我河山!”所有将领无不热血沸腾,齐声怒吼,雄壮的誓言伴随着凛冽的杀气直冲云霄,仿佛要将辽阳经略府的屋顶掀开。
军议之后,辽东的战争机器,在熊廷弼的统筹和袁崇焕等人献上的精准策略指引下,开始以更高的效率、更明确的目标运转起来。一张针对后金精心编织的分化、消耗、引导,直至最终瓦解的大网,在关外的冰天雪地中,悄然而又迅速地撒开。历史的车轮,在泰昌三年的这个冬天,正向着一个对大明有利的方向,缓缓而坚定地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