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道全那“三日之内,青蒿汁救命”的宣判,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孙逊的心头。那刚刚因史进得救而燃起的微弱希望,瞬间被更沉重的绝望阴影覆盖。
三日!
七十二个时辰!
在这缺医少药、强敌环伺、连寨墙都未修复的绝境里,去哪里寻那救命的青蒿?尤其是在这春末夏初,青蒿尚未完全长成的时节!
孙逊的目光扫过伤兵营。史进躺在门板上,胸前的伤口被洁白的麻布仔细包裹着(安道全药箱里的存货),呼吸虽然微弱,却平稳了许多。安道全正用银针刺穴,稳定着他的心脉。二丫蜷缩在史进旁边的草堆里,裹着能找到的最厚实的破毯子,安道全给她灌下了驱寒安神的汤药,此刻正沉沉昏睡,小脸依旧苍白,但呼吸匀称了不少。
而张青……躺在角落的草铺上,高烧不退,浑身滚烫,意识模糊,口中无意识地重复着混乱的呓语:“火……火油……粮……不能丢……”他完好的那只眼睛偶尔睁开,也是浑浊一片,瞳孔微微扩散,映不出任何清晰的东西。安道全已经给他用烈酒擦拭了身体降温,但效果微乎其微。败血症的阴影如同附骨之疽,正一点点吞噬着他残存的生命力。每一息,都在逼近那三日的死线!
“青蒿……”孙逊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狠厉,“时迁!杜迁!雷横!”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这几位核心兄弟,“传令下去!所有能动弹的人!放下一切!给我搜山!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青蒿!”
“是!”杜迁和雷横立刻应声,转身就要冲出伤兵营。
“慢着!”安道全沉稳的声音响起,他刚刚给史进施完针,用一块干净的布擦拭着手。他看向孙逊,眼神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洞悉,“孙首领,急切无用。青蒿非遍地野草,其性喜阳、耐旱,多生于山野向阳坡地、河岸沙地、田埂路旁。此寨深藏山林,阴湿多雨,并非其生长之所。盲目搜寻,徒耗人力,恐误了时辰。”
孙逊的心猛地一沉!安道全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是啊,黑风寨周遭的环境,确实阴湿,连二丫采到的都是蒲公英、地榆这些喜阴或耐涝的草药,青蒿……几乎不可能在这里找到!
“那……那怎么办?”雷横急得眼睛通红,沙哑地低吼,“难道……难道就看着张青兄弟……”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
安道全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转向了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时迁,眼神中带着一种审视和考量:“这位兄弟,轻身功夫极佳,气息绵长,当是探路寻踪的好手。”
时迁一愣,随即挺起瘦小的胸膛:“时迁不才,翻山越岭,打探消息,正是看家本事!”
安道全微微颔首,看向孙逊:“孙首领,当务之急,是探明附近何处可能有青蒿生长。这位时迁兄弟,便是关键。”
孙逊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安道全的分析如同黑暗中的明灯,指出了唯一可能的方向。他看向时迁,眼神锐利如鹰:“时迁!安神医的话你听到了!黑风寨周遭不行,那便向外探!东南方向,相对开阔,有河道平原!最有可能!你立刻动身,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探明方圆百里之内,哪里有向阳坡地、河岸沙土!哪里有青蒿!尤其是……”孙逊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凝重,一字一顿,“芒砀山方向!”
“芒砀山?”时迁的小眼睛猛地一缩。
“对!芒砀山!”孙逊的声音冰冷,“樊瑞盘踞芒砀山,其地山势雄奇,必有向阳坡地!且时迁你之前探得,野狼峪余孽投奔了他!这帮人熟悉地形,或许……或许知道哪里有药!这是最快的线索!也是……最危险的路!”孙逊的眼神死死盯着时迁,“你,敢不敢去?”
“敢!”时迁没有丝毫犹豫,瘦小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气势,“为了救张青大哥,刀山火海,时迁也闯了!”他转身就要往外冲。
“等等!”安道全再次开口。他走到自己的药箱旁,打开一个夹层,取出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用油纸仔细包裹的小包,递给时迁。“这是‘九转回魂散’的引子,气味极淡,但对青蒿之气有奇特的感应。若你靠近生长青蒿之地十丈之内,此药粉会微微发热。拿着,或能助你一臂之力,省去些盲目搜寻之苦。”
时迁眼睛一亮,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将那小包贴身藏好:“谢安神医!”
“时迁兄弟,务必小心!”杜迁沉声道,眼中满是担忧。芒砀山,那是龙潭虎穴!
时迁重重点头,瘦小的身影如同灵活的狸猫,瞬间消失在伤兵营门口,融入了外面依旧阴沉的雨幕之中。时间,一分一秒,都弥足珍贵!
等待,是世间最残酷的煎熬。
接下来的两日,黑风寨在一种极度压抑的焦灼中度过。寨墙的修复在杜迁的督促下勉强进行,但进度缓慢。雷横带着守备营,如同最凶戾的看守,死死盯着那些新降兵,尤其是野狼峪来的,眼神里的杀气毫不掩饰,稍有异动便是一顿鞭子,硬生生将可能爆发的怨气压了下去。但所有人都知道,这高压如同绷紧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
孙逊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伤兵营。他眼看着安道全用尽手段,金针渡穴,烈酒擦身,甚至用上了极其珍贵的几味吊命药材(来自药箱),试图稳住张青的病情。然而,败血症如同无形的魔鬼,依旧在疯狂肆虐。张青的高烧如同跗骨之蛆,时高时低,却从未真正退去。他的呓语越来越模糊,有时会突然惊恐地大喊“火!火!”,仿佛还陷在粮仓暴动的噩梦里。他完好的那只眼睛彻底失去了神采,浑浊一片,只是空洞地睁着。身上的皮肤开始出现不祥的暗红色瘀斑,脉搏也变得微弱而急促。安道全的眉头越锁越紧,每一次诊脉,都让他的脸色凝重一分。
史进在安道全的精心调理下,情况稳定了许多,虽然依旧虚弱,但伤口没有出现感染的迹象,偶尔能睁开眼,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二丫也退了烧,清醒过来,小丫头不顾自己虚弱,执拗地守在史进和张青身边,用温水给他们擦拭身体,喂些米汤,小脸上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哀伤和坚韧。
第三日的黄昏,残阳如血,将黑风寨染上一层不祥的暗红色。距离安道全宣判的三日之期,只剩下最后几个时辰!
伤兵营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绝望。张青的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皮肤上的瘀斑颜色更深,如同死亡的烙印。安道全再次诊脉后,沉默地摇了摇头,那沉重的动作,让孙逊的心瞬间沉入了无底冰窟!
完了吗?张青……也要离他而去?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时刻——
“哥哥!哥哥!时迁兄弟回来了!”一个守寨门的士卒连滚带爬地冲进伤兵营,声音因为激动和疲惫而嘶哑变形!
孙逊如同被电击般猛地站起!杜迁、雷横,甚至意识模糊的张青都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一道浑身泥泞、疲惫不堪但眼神却亮得惊人的瘦小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正是时迁!他浑身湿透,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脸上、手臂上多了几道新鲜的划痕,显然一路险死还生。
“找……找到了!”时迁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却带着狂喜,“在……在芒砀山!后山!靠近‘鬼见愁’断崖的一片向阳坡地!有……有好大一片青蒿!刚长成!绿油油的!安神医给的药粉……烫……烫得厉害!”
“芒砀山后山!”孙逊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芒!希望之火再次点燃!
“但是……”时迁脸上的狂喜瞬间被巨大的忧虑取代,声音都变了调,“那地方……太险了!就在樊瑞那妖道的老巢眼皮子底下!而且……而且……”
他喘了口气,眼中带着惊悸:“我在那片青蒿地附近……看到了……看到了……”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声音带着恐惧,“他们在……在用人……活人……祭炼什么东西!就在一个石台上!血……到处都是血!还有……还有纸剪的小人!阴风惨惨的!太……太邪门了!根本没法靠近偷采!靠近了……感觉魂都要被吸走!”
活人祭炼?纸人?阴风?
时迁的描述,让伤兵营里本就紧张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一股无形的寒意顺着每个人的脊椎爬升!连雷横这样的凶人都感到头皮发麻!这已经超出了寻常贼寇的范畴!
“妖……妖法?”杜迁的声音有些发干。
安道全的眉头皱得更紧,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和思索,却没有立刻反驳。在这个时代,对于无法理解的力量,称之为“妖法”并不稀奇。
孙逊的心也沉了下去。芒砀山本就是龙潭虎穴,如今又牵扯上这诡异的“妖法”?硬闯?别说采药救人,恐怕连靠近都难!张青……只剩下最后几个时辰了!
希望如同风中的烛火,再次变得飘摇欲灭!
“三日之期……只剩最后几个时辰了……”安道全低沉的声音响起,如同最后的丧钟,“若天明前不得青蒿汁……回天乏术。”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汹涌而至,要将所有人淹没!
就在这时——
嗡——!
一种奇异的、低沉的嗡鸣,再次毫无征兆地响起!声音比安道全出现时更加轻微,仿佛来自遥远的虚空!
紧接着,一道比之前更加纯粹、更加凝练、带着一丝难以言喻迅疾之意的蓝色光柱,骤然穿透伤兵营那低矮的草棚顶,垂直贯下!瞬间照亮了昏暗的营帐!
光芒的中心,光影急速凝聚!
这一次出现的,并非实体,而是一个极其模糊、近乎透明的蓝色人影!那人影身材高瘦,穿着一身紧身的夜行劲装,姿态灵动,脚下似乎踏着某种玄奥的步法,速度快得在光影中拉出了残影!最引人注目的是,这人影的双腿之上,似乎贴着几张闪烁着微弱金光的奇异符箓——甲马符!
光影闪烁不定,仿佛信号极不稳定,只持续了短短一息,便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了几下,轰然溃散!只留下一道略显急促、带着穿越时空般回响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伤兵营每个人的耳畔:
“芒砀妖氛重,青蒿断崖生!神行太保戴宗,六月初一,必至!孙首领,撑住!”
声音落下,蓝色光影彻底消失,只留下伤兵营里一片死寂的震撼!
神行太保?戴宗?六月初一?
孙逊死死盯着那光影消失的地方,心脏狂跳!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那快到极致的速度,那踏风而行的姿态,那清晰无比的“神行太保”名号,还有那句“芒砀妖氛重,青蒿断崖生”的传讯……如同黑暗中的灯塔!
安道全的眼中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他猛地看向孙逊:“神行之术!此乃绝迹之秘法!若此人真能如期而至,以其神行速度,或可……虎口夺食!”
希望!真正的希望!
虽然还要再等一个月!虽然戴宗只是提前发出了讯息,真身要到下月初一才能降临!但这讯息本身,就是黑暗中的曙光!
孙逊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狂澜,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他看向气息奄奄的张青,看向疲惫却眼中重燃希望的时迁,看向震惊中的杜迁和雷横,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传令!全寨戒备!死守待援!”
“撑过这最后几日!守住张青兄弟最后一口气!”
“六月初一!戴宗一到,立刻行动!”
“目标——芒砀山后山,鬼见愁断崖!”
“夺青蒿!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