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艇调转船头,朝着东边那片颜色稍浅的云层下驶去。浪头依旧打在船舷上,溅起的水花混着雨水灌进船舱,赵虎抹了把脸上的水,嗓子哑着喊:“阿吉,你看准了?这东边的浪看着也没小多少啊!”
阿吉把芒果核弓箭往怀里又紧了紧,腾出一只手往前指,声音被风雨刮得断断续续却很清亮:“我爹教过!深色云彩压得低,底下浪准大;浅云是‘过路云’,浪头看着凶,底下稳!”话音刚落,小艇猛地被一个浪头托起来,又“咚”地砸回水面,赵虎没抓稳,膝盖在船板上磕得生疼,却顾不上揉——眼角余光里,忽然瞥见左前方浪尖上,飘着个黑乎乎的东西。
“快看!那是什么!”赵虎指着那个方向,声音陡然拔高。舵手赶紧稳住方向,小艇斜着切过浪涌,一点点往那东西靠近。离得近了才看清,是块破损的船板,板上趴着个人,身上的粗布短衫被浪打得湿透,脸朝下贴在木板上,一动不动。
“阿吉,拿绳子!”赵虎说着就往船边凑,脚在滑溜溜的船板上打了个趔趄,幸亏舵手伸手拉了他一把。阿吉迅速摸出腰间的麻绳,一端递给他,一端在自己腰上绕了两圈,紧紧攥着:“赵虎大哥,你抓牢,我帮你拽着!”
赵虎咬着牙,半个身子探出去,伸手去够那趴在船板上的人。浪头又涌过来,小艇和船板瞬间错开半米远,他指尖擦过对方的衣角,心都跟着揪紧。“再来一次!”舵手低喝一声,瞅准浪头回落的间隙,猛地把舵往回带,小艇往前一冲,赵虎终于抓住了那人的后领,使劲往回拽——那人看着瘦,被海水泡得沉得厉害,赵虎脸憋得通红,胳膊上青筋都鼓了起来,阿吉在后面拽着绳子使劲拉,两人合力,总算把人拖上了小艇。
“还有气没?”赵虎蹲下来,急着去探那人的鼻息,手指刚碰到对方的鼻子,就见那人猛地咳嗽起来,一口海水从嘴角喷出来,眼睛也缓缓睁开了一条缝。赵虎松了口气,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醒了就好!你别急,我们是郑和督公船上的人,来救你了!”
那人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是用眼睛扫了扫四周,又费力地抬手指了指东边。阿吉蹲在旁边,看他动作,立刻明白过来:“赵虎大哥,他是不是想说,东边还有其他人?”
赵虎点头,刚要开口,就听见阿吉“呀”了一声,指着更远处的海面:“你看!那边还有两块船板!”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东边百米开外的浪里,又飘着两块破损的船板,其中一块上,隐约能看见有个人蜷缩着。
“舵手大哥,麻烦再往那边开!”赵虎说着,把刚救上来的人往船舱里挪了挪,让他靠在船壁上。阿吉则重新把芒果核弓箭抱在怀里,眼睛盯着前方的海面,时不时提醒舵手避开大的浪头:“左边!左边有个大暗浪要过来了!”“右边稳,往右边打一点舵!”
小艇在浪里又颠簸了近一刻钟,终于靠近了第二块船板。这次有了经验,赵虎和阿吉配合着,没费太大劲就把第二个人也拉上了船——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脸色苍白得像纸,却紧紧抱着一个布包,任凭怎么晃都不撒手。
“你这布包里装的啥啊?”赵虎好奇地问了一句,少年却把布包抱得更紧了,警惕地看着他。阿吉拉了拉赵虎的胳膊,小声说:“别问了,许是人家重要的东西。”赵虎“哦”了一声,不再多问,转而检查起两人的状况——都是受了惊吓,体力不支,但万幸都还有气。
雨还在下,只是比刚才小了些,天边的浅云慢慢散开,浪头也真的平缓了不少。赵虎坐在船尾,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忽然想起什么,戳了戳旁边的阿吉:“哎,你说,这俩幸存者……会不会带菠萝蜜了?”
阿吉被他问得一愣,随即笑出了声,连刚救上来的那个少年,也忍不住扯了扯嘴角。舵手在前面听见了,也笑着打趣:“赵虎兄弟,都这时候了,你还惦记着吃的?”
“那可不!”赵虎摸着肚子,嘿嘿笑,“督公说了要找幸存者,我还得给督公带好吃的呢!再说了,这俩兄弟刚从浪里出来,肯定饿坏了,有菠萝蜜也能垫垫肚子啊。”说着,他看向靠在船壁上的成年人:“大哥,你们船上……有菠萝蜜不?”
那人愣了愣,随即虚弱地笑了笑,用尽力气指了指少年怀里的布包。少年愣了一下,迟疑着把布包打开——里面裹着的,不是别的,正是两个圆滚滚的菠萝蜜,虽然表皮被海水泡得有些发皱,却还透着新鲜。
赵虎眼睛一下子亮了,拍着大腿笑:“嘿!还真有!阿吉你看,我说啥来着!这趟没白来,既救了人,又能给督公带好吃的!”
阿吉看着他兴奋的样子,也跟着笑,伸手把少年怀里的布包往中间挪了挪,避免被雨水打湿。小艇调转船头,朝着大船的方向驶去,雨丝斜斜地飘着,海面上的浪头轻轻晃着,刚才的惊险仿佛都被这平缓的浪给冲淡了。赵虎坐在船舱里,一会儿给两个幸存者递水,一会儿又忍不住摸了摸布包里的菠萝蜜,嘴角就没放下来过——他仿佛已经能看见郑和督公看到菠萝蜜时无奈又好笑的样子,也能听见水手们围着他问“赵虎,你咋真找到吃的了”的声音。
远处,大船的影子越来越清晰,阿吉指着那个方向,大声喊:“赵虎大哥!你看!督公他们在甲板上看我们呢!”赵虎抬头望去,果然看见甲板上站着不少人,最前面那个拿着望远镜的,正是郑和。他赶紧站直了身子,朝着大船的方向挥手,嗓子亮得很:“督公!我们找到幸存者啦!还带回来菠萝蜜啦——!
甲板上的人显然听见了赵虎的喊声,郑和放下望远镜,朝着小艇的方向挥了挥手,旁边的水手们立刻忙碌起来——有人扛着软梯往船边跑,有人拎着干净的毯子和热汤候着,连刚才打趣赵虎的水手长,都亲自站在船舷边,伸手要接小艇上的人。
小艇刚一贴到大船边,水手们就麻利地放下软梯。赵虎先扶着那个虚弱的成年人站起来,阿吉在旁边托着对方的胳膊,两人小心翼翼地把人送上去,水手长伸手一拉,稳稳地将人接到甲板上,立刻有人裹上毯子、递过热汤。紧接着是那个少年,他抱着布包不肯撒手,赵虎便弯腰护着他的胳膊,小声说:“别怕,踩稳了,上去就能喝热的了。”少年点点头,攥着布包的手松了些,踩着软梯一步步往上走,刚到甲板,就被一个年长的水手轻轻牵了过去。
最后轮到赵虎和阿吉,赵虎踩着软梯往上爬,还没等站稳,就被郑和拍了拍肩膀。他嘿嘿一笑,刚要开口说菠萝蜜的事,郑和先问道:“人都没事吧?路上没遇到大危险?”“没事没事!”赵虎拍着胸脯,“多亏阿吉识云彩辨浪头,不然还真不好找!您看,不仅救了两个人,还真带回来菠萝蜜了!”
说着,他回头冲阿吉喊:“阿吉,把那俩宝贝拿上来!”阿吉赶紧抱起布包,从软梯上爬上来,将布包递到郑和面前。郑和低头看了看那两个被海水泡得发皱、却依旧饱满的菠萝蜜,又看了看赵虎满脸邀功的样子,无奈地笑了:“你啊,倒是把‘带好吃的’这件事记最牢。”周围的水手们都笑了起来,连刚缓过劲的那个成年人,也捧着热汤露出了笑容。
水手长把两个幸存者领到船舱休息,郑和则带着赵虎和阿吉往船尾的棚子走,边走边问阿吉:“你说看云彩辨浪头,是你爹教你的?”阿吉点点头,抱着芒果核弓箭说:“我爹以前是跑沿海小货船的,他说海上的云彩就是‘信号旗’,深黑的云是‘催命旗’,浪准大;浅白的云是‘引路旗’,看着风大,底下的浪其实稳当。”
郑和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海面——雨已经停了,天边露出一小片晴光,刚才还汹涌的浪头,此刻只剩下细碎的波纹。他摸了摸阿吉的头,轻声说:“是个好本事,往后跟着水手们多学学,说不定能帮上大忙。”阿吉眼睛一亮,用力点头:“嗯!我还想跟着赵虎大哥学怎么救人呢!”
赵虎在旁边听着,立刻接话:“没问题!下次再出去,我教你怎么拽绳子、怎么探鼻息,保证你学得会!”正说着,一个水手端着切开的菠萝蜜走了过来,金黄的果肉透着甜香,引得赵虎咽了咽口水。郑和拿起一块递给阿吉,又递了一块给赵虎,自己也拿了一块,慢慢尝着:“确实甜,比上次在占城买的还香。”
赵虎咬了一大口,甜汁顺着嘴角往下流,他含糊不清地说:“那可不!这可是从浪里捞出来的‘宝贝’!督公,下次再找幸存者,我还去!说不定还能找到榴莲、山竹呢!”郑和被他逗得笑出声,指了指他的嘴角:“先把嘴擦干净吧,吃成这样,哪像个刚从浪里回来的人,倒像个偷嘴的孩子。”
阿吉看着赵虎慌忙擦嘴的样子,也捧着菠萝蜜笑了起来。棚子外,水手们正忙着收拾被雨水打湿的甲板,远处的海面波光粼粼,刚才的风雨仿佛从未出现过。赵虎嚼着甜滋滋的菠萝蜜,心里盘算着下次出去要带个大布包——既能装救回来的人随身的东西,要是再遇到好吃的,也能多装些回来,给督公、给水手长,还有阿吉,都分一份。
郑和看着赵虎那副美滋滋的模样,又看了看旁边认真啃着菠萝蜜、眼睛却时不时瞟向海面的阿吉,轻轻叹了口气——这船上的人,有的心实,有的机灵,有的沉稳,正是这些各式各样的人凑在一起,才能在这茫茫大海上,一次次闯过风浪,找到要找的路,救回要救的人。他拿起一块菠萝蜜,望向远方的晴光,嘴角的笑意,比菠萝蜜还要甜几分。
赵虎把最后一瓣菠萝蜜核吐在手心里,油光锃亮的脸笑成了个圆饼,手指还在衣襟上蹭了蹭——方才光顾着往嘴里塞果肉,指缝里全是黏糊糊的蜜汁,蹭得粗布短褂上印了好几道亮晶晶的印子,活像刚从蜜罐里捞出来的熊瞎子。他拍了拍鼓起来的肚皮,又摸了摸腰间那个巴掌大的小布包,啧着嘴念叨:“这玩意儿甜得能把舌头咽下去!下次再碰到,我得把我娘给我缝的那个大布包带上——就是装过两斤红枣、磨破了角那个,装个十斤八斤菠萝蜜,再给督公留俩最胖的,给水手长塞俩甜的,阿吉这小丫头片子……得给她留一整串,省得她老瞪我吃独食。”
阿吉正蹲在棚子边,用根细木签挑着指甲缝里的果肉残渣,听见这话“噗嗤”笑出了声,抬起头来,眼睛亮得像刚擦过的琉璃珠:“谁瞪你了?上次你吃烤红薯,把皮剥了扔我脚边,还说‘阿吉你闻闻就行,肉少不够分’,我那是瞪你小气!再说了,你那破布包能装什么?上次装了半袋咸鱼干,漏得满船都是腥味,水手长追着你跑了三个船舱,你忘了?”
“那能怪我吗!”赵虎急得直跺脚,粗嗓门震得棚子顶上的茅草簌簌往下掉,“那布包是我娘缝的,针脚密着呢,是那咸鱼干太湿,把布泡烂了!再说水手长追我,还不是因为你在旁边喊‘水手长你看,赵虎偷拿厨房的咸鱼’,你要不喊,他能发现?”
两人正吵得热闹,忽听见“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东西砸在了甲板上。赵虎耳朵尖,立马闭了嘴,揉着肚皮往棚子外探脑袋:“啥动静?刚才不是还晴得好好的吗,难不成又要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