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三刻的梆子声刚落,甲板上的喧闹便渐渐收了尾。孙六捧着装满小鱼的竹篓跑回来,裤脚还滴着水,却舍不得放下渔获,非要拉着赵虎看他捞到的“彩虹鱼”;李四和狗剩的桶里堆着各色贝壳,最大的那只足有脸盆大,两人正合力往船舱里搬;张婶把煮好的贝类汤分给众人,海菜的清爽混着贝类的鲜甜,热气氤氲里满是满足的叹息。
郑和接过汤碗,指尖触到温热的陶壁,转头望见王福正蹲在礁石边,小心翼翼地将几株海菜连根挖起。“这东西能活吗?”郑和走过去,看着他把海菜放进盛了海水的木盆里。王福抬头笑了笑:“应该能,之前在海边见渔民种过,带回去种在船尾的水箱里,往后煮汤就能随时取了。”
马欢这时匆匆赶来,手里攥着海图:“大人,暹罗向导说,今晚海上可能起微风,正好顺风向南,不用调整船帆。”他话音刚落,远处忽然传来孙六的惊呼,两人循声望去,只见孙六正指着海面,手里的渔网掉在礁石上——方才那只脸盆大的玳瑁,竟又游回了礁口,正慢悠悠地绕着小艇打转,背上的花纹在夕阳余晖里泛着琥珀色的光。
“这生灵倒通人性。”郑和驻足望着,忽然想起幼时在南京江边见过的老龟,也是这般沉稳从容。赵虎走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道:“许是舍不得孙六这傻小子,方才他追着玳瑁跑,差点掉水里。”众人都笑起来,孙六红了脸,却又忍不住朝玳瑁挥了挥手,那玳瑁似是察觉到,竟摆了摆鳍,缓缓游向深海,渐渐没入暮色里。
待众人都归了船,周老大已下令起锚。绞盘转动的吱呀声里,宝船缓缓驶离安澜礁,礁石上的火光渐渐变小,最终成了海面尽头的一点微光。郑和立在甲板上,望着渐渐远去的礁群,海风卷着夜的凉意吹来,却不觉得冷——方才张婶塞给他的烤红薯还揣在怀里,温热的触感透过布衫,暖到了心里。
马欢捧着一件厚披风走来,披在他肩上:“大人,夜里风大,小心着凉。”郑和点头,目光落在海图上的下一个标记点,那里画着一座小小的岛屿,旁边注着“淡水丰足,多椰林”。“明日抵达那座岛,让大伙多砍些椰子,也采些新鲜椰叶,给船舱通通风。”他指着标记点,语气里带着几分期待。
夜色渐浓,星子缀满夜空,海面像铺了层碎银。甲板上渐渐安静下来,只有舵手报方向的声音,和海浪拍打船舷的轻响。孙六靠在船舷边,借着月光数着竹篓里的小鱼;王福在船尾摆弄他的海菜,木盆里的海菜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绿光;张婶坐在船舱门口,缝补着水手们磨破的衣裳,嘴里哼着江南的小调。
郑和望着眼前的景象,忽然觉得,这趟远航从不只是为了航线与使命,更是为了这些同行的人,为了礁畔的半日闲,为了舷边掠过的玳瑁,为了汤锅里的鲜甜——这些细碎的、温暖的瞬间,就像海上的星子,虽微弱,却足够照亮漫长的航程。他抬手拢了拢披风,望向南方的星空,那里,正是他们明日要去的方向。
天刚蒙蒙亮,海风忽然变了味——不再是往日的咸湿,反倒混着几分铁锈与焦糊的气息。周老大猛地攥紧舵轮,眯眼望向东南方,只见海平面上冒出三艘快船的轮廓,船帆是刺眼的黑色,桅杆上挂着骷髅旗,正借着风势朝宝船冲来。
“是海盗!”了望塔上的水手高声喊着,声音里带着急颤。郑和霍然起身,手按在腰间的弯刀上,目光扫过甲板:“马欢,传令各舱水手备战,弓箭手上舷,刀手守好船门!”马欢应声而去,铜锣声急促地响起,原本还在整理渔获的水手们瞬间变了模样,孙六丢下竹篓,抄起船舷边的长矛;赵虎领着刀手,迅速堵住通往船舱的入口;王福则拉着狗剩,将木桶里的淡水泼在甲板上,防止海盗登船时打滑。
快船越来越近,能看清海盗们脸上的狰狞,为首的海盗头目光着上身,手里挥舞着鬼头刀,高声嘶吼着听不懂的蛮语。周老大咬着牙,猛地调转舵轮:“借着风势撞过去!咱们的宝船重,撞翻他们的快船!”船帆被风鼓得满满的,宝船像一头巨兽,朝着最前面的海盗船冲去。
“放箭!”郑和一声令下,舷边的弓箭手齐崭崭放箭,箭矢像暴雨般射向海盗船,几个冲在最前面的海盗应声倒地。但海盗们依旧疯狂,趁着宝船转向的间隙,将带着铁钩的绳索甩了过来,死死勾住宝船的船舷,一个个海盗抓着绳索,像猴子似的往上爬。
“砍断绳索!”赵虎大喝一声,挥刀斩断一根绳索,爬在上面的海盗惨叫着坠入海中。孙六挺着长矛,朝着刚翻上船舷的海盗刺去,长矛穿透对方的胸膛,他却被反作用力震得后退两步,差点摔倒。李四见状,立刻举着斧头冲过来,帮他挡住另一个海盗的攻击。
混战中,一艘海盗船绕到宝船侧面,试图用火把点燃船帆。王福眼疾手快,抱起一桶海水就泼了过去,火把瞬间熄灭。他刚松口气,身后忽然传来狗剩的惊呼,回头一看,竟是个海盗绕到了他身后,举着弯刀就要劈下。千钧一发之际,郑和挥刀挡开,刀刃相撞的脆响震得人耳膜发疼,他顺势一脚踹在海盗胸口,将人踢下船去。
“大人小心!”马欢突然喊道,只见那海盗头目竟已爬上船舷,手里的鬼头刀朝着郑和砍来。郑和侧身躲过,弯刀反手一削,划开对方的手臂,鲜血瞬间涌出。头目吃痛怒吼,发疯似的猛攻,郑和却不慌不忙,借着对方的力道侧身,刀锋精准地架在他的脖子上。
“停手!”郑和的声音冷得像冰,目光扫过剩下的海盗。那些海盗见头目被擒,顿时没了气势,有的松开绳索坠入海中,有的举手投降。周老大趁机下令,让水手们用长杆将剩下的海盗船推开,弓箭手指着海面,防止他们再靠近。
一场混战终于平息,甲板上狼藉一片,血迹混着海水,顺着船舷往下淌。孙六靠在船舷边,大口喘着气,长矛上还滴着血;赵虎检查着受伤的水手,眉头紧锁;张婶提着药箱赶来,蹲在伤者身边,动作麻利地包扎伤口。
郑和看着被绑住的海盗头目,又望向远处渐渐退去的海盗船,沉声道:“把伤者抬进船舱救治,清点损失,另外,让向导看看方位,咱们尽快离开这片海域,免得再有海盗过来。”马欢点头应下,转身去安排。
海风依旧吹着,却比之前更冷了些。郑和走到船舷边,望着海面残留的血迹被海浪渐渐冲淡,指尖还残留着握刀的力道。他忽然想起昨日礁畔的温暖,想起张婶的贝类汤,想起那只慢悠悠的玳瑁——正是这些温暖,让他们在面对风浪与凶险时,有了继续前行的勇气。
“大人,方位确认好了,往南行半个时辰,就能到之前标记的椰林岛。”马欢走来,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却依旧坚定。郑和点头,望向南方,那里的海平面渐渐亮了起来,朝阳正缓缓升起,像昨日在安澜礁看到的那样,将海面染成了温暖的橙红色。
“启航吧,”郑和转过身,目光扫过甲板上的众人,“到了椰林岛,让大伙好好休整,往后的路,还得一起走。”
宝船驶离交战海域时,朝阳已完全跃出海面,金色的光洒在甲板的血迹上,却冲不散空气中残留的铁锈味。孙六蹲在船舷边,反复擦拭着长矛上的血渍,指尖微微发颤——方才那一刀刺穿海盗胸膛的触感,还清晰地留在掌心。赵虎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递过一块干净的麻布:“第一次见血都这样,往后就好了。”
孙六抬头,看见赵虎手臂上缠着绷带,渗出的血把白布染成了淡红色,忙问道:“虎哥,你伤得重不重?张婶说你那伤口得缝几针。”“皮外伤,不碍事。”赵虎笑了笑,目光望向远处渐渐清晰的岛屿轮廓,“你看,那就是椰林岛,等下到了岛上,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椰子林。”
不多时,宝船便抵达了椰林岛岸边。这里的海水清澈见底,能看见水底游动的小鱼,岸边的沙滩洁白如雪,一排排椰树高耸入云,风一吹,椰叶沙沙作响,像在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周老大将船停稳,放下小艇:“大人,我先带几个人去探查,看看岛上有没有淡水和危险。”
郑和点头,看着周老大、赵虎带着几个水手登上小艇。他转身走进船舱,受伤的水手们正躺在铺位上,张婶蹲在一旁,用煮沸过的海水清洗伤口,王福则在一旁帮忙递草药。“张婶,草药还够吗?”郑和问道。张婶抬头,擦了擦额角的汗:“还够应付这些伤口,就是消炎的草药不多了,等下到了岛上,我再采些。”
半个时辰后,小艇传回消息:岛上无外人,有一处天然泉眼,淡水充足,椰林里还有野果和鸟蛋。众人顿时松了口气,纷纷登上小艇,朝着岸边划去。刚踏上沙滩,孙六就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了——满地都是掉落的椰子,有的还带着青色的外皮,有的已经晒成了褐色。他捡起一个椰子,试着用石头砸开,却怎么也砸不破。
“傻小子,这么砸没用。”王福走过来,从腰间抽出弯刀,在椰子顶部轻轻一旋,就切出一个小口,递给孙六,“尝尝,这新鲜椰子水最解渴。”孙六接过椰子,喝了一口,清甜的汁水顺着喉咙流下,瞬间驱散了连日来的疲惫,他忍不住喊道:“好喝!比船上的淡水甜多了!”
众人都笑起来,李四拉着狗剩,跑去椰林里捡野果;张婶和几个水手去找草药;郑和则和马欢、周老大沿着泉眼的方向走去。泉眼在椰林深处,泉水从石头缝里涌出,汇成一个小小的水潭,潭水清澈见底,倒映着头顶的椰叶和蓝天白云。“马欢,让水手们多打些淡水,把船上的水箱装满。”郑和说道,“另外,让大伙在岛上休整一日,明日再启航。”
马欢应声而去,郑和坐在泉边的石头上,望着眼前的景象,耳边是椰叶的沙沙声和众人的笑声,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他想起昨日的海战,想起那些狰狞的海盗,又想起此刻身边的同伴,心里忽然明白,这趟远航,最珍贵的不是沿途的奇珍异宝,而是这些一同面对风雨、彼此扶持的人。
夕阳西下时,众人都满载而归:李四和狗剩的竹篓里装满了野果和鸟蛋;张婶采了不少草药,还挖了些野菜;王福则砍了几根粗壮的椰树枝,打算带回船上,用来修补破损的船帆。孙六抱着两个大大的椰子,跟在赵虎身后,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回到船上,张婶用新鲜的椰子水和野果煮了一锅汤,众人围坐在甲板上,喝着汤,吃着烤鸟蛋,谈论着岛上的趣事。孙六说起自己第一次喝椰子水的模样,引得众人哈哈大笑;赵虎则讲起以前在海边捕鱼的经历,听得狗剩眼睛发亮。
夜色渐浓,郑和立在甲板前端,望着远处的椰林岛,月光洒在海面上,泛着粼粼波光。马欢走过来,递过一件披风:“大人,夜里风大,早些歇息吧。”郑和接过披风,点了点头,目光望向南方的星空,那里,是他们接下来要去的方向。他知道,前方或许还有更多的风浪与凶险,但只要身边有这些同伴,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难关。
“明日天一亮,就启航。”郑和轻声说道,语气里带着坚定。马欢应声而去,甲板上的笑声渐渐平息,只有海浪拍打船舷的声音,伴着众人的呼吸,在夜色中静静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