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郑和走上甲板。周老大正站在船舵旁,调整锚链的长度,见他过来,低声道:“大人,锚已抛稳,周围海域平静。”郑和点头,目光望向不远处的岛礁——隐约能看见岸边的篝火,想来是暹罗的渔民。马欢抱着件外袍过来,递到他手上:“大人,夜里海风凉。方才暹罗那边派小船过来,说备了新鲜的椰子和鱼,明日一早送过来。”
正说着,张婶挎着竹篮走上甲板,给两人各递了个热包子:“大人,马通译,垫垫肚子。今日蒸了些鱼馅的,用的是刚捞的海鱼,鲜着呢!”郑和接过包子,暖意从指尖传到心口。不远处,李四正跟着周老大学认锚链刻度,时不时发出惊叹;孙六在物资舱门口核对明日要带的工具清单,赵虎在一旁帮他查漏补缺;木匠舱的灯还亮着,隐约能听见王福教狗剩磨刨刀的声音。
海风拂过,带着海鱼的鲜气和船舱里飘来的药香、木味。郑和望着甲板上忙碌又安稳的身影,握着温热的包子,目光望向远方墨蓝的海面。这趟航程,有风浪,有琐碎,却也有这些并肩的人——沉稳的周老大、细心的赵虎、机灵的马欢、固执的王福,还有憨厚的李四、胆小的孙六、乖巧的狗剩,以及总带着热食的张婶。他们的声音、身影,便是这宝船最坚实的依靠,也是他航向远方的底气。
海风卷着细碎的浪声拍在船板上,郑和咬下一口鱼馅包子,海鱼的鲜甜混着麦香在齿间散开。他刚要开口,却见了望塔上的陈七突然敲响了铜铃,急促的“当当”声瞬间打破了甲板的安稳——这是发现异常船只的信号。
周老大猛地攥紧船舵,原本放松的肩背瞬间绷紧,“各船注意!了望塔示警,左舷方向!”他的吼声刚落,李四手里的锚链刻度牌“当啷”掉在地上,孙六下意识往物资舱后缩了缩,却被赵虎一把拉住:“慌什么?拿上罗盘跟我去左舷!”
马欢迅速摸出腰间的望远镜,递到郑和手边。郑和接过镜筒,对准左舷方向——墨蓝色的海面上,三艘挂着陌生旗帜的快船正破浪而来,船舷两侧隐约能看见闪着冷光的弯刀。“不是暹罗船只,”马欢凑在他耳边低声道,“旗帜纹样像是南洋一带的海盗。”
张婶早已退回船舱,此刻却又挎着竹篮出来,只不过篮子里换了些纱布和伤药,她将东西往马欢手里一塞:“要是动手,这些用得上。”话音刚落,木匠舱的灯突然灭了,王福攥着把磨好的短斧走出来,身后跟着拎着刨子的狗剩,小孩虽脸色发白,却把刨子握得紧紧的:“王师傅说,能帮着挡两下。”
郑和放下望远镜,目光扫过甲板上的众人——周老大牢牢把着船舵,赵虎正领着李四调整船帆角度,孙六虽手还在抖,却已按赵虎的吩咐铺开了海图,王福带着几个木匠在船舷边钉起防冲的木板。他握紧手里的外袍,声音沉稳如锚:“不用慌。周老大,稳住船向;马欢,准备发信号弹,通知附近的船队支援;赵虎,带人守住船舷,别让他们登船。”
就在这时,最快的那艘海盗船已逼近,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举着弯刀嘶吼着,眼看就要跳上宝船。赵虎抄起身边的长篙,猛地朝对方船舷推去,李四也反应过来,捡起地上的锚链牌砸向海盗。船舷边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却是王福用短斧砍断了海盗抛来的钩索,狗剩趁机把刨子朝海盗船的帆绳扔去,竟真的缠住了几根绳索。
郑和站在甲板中央,望着眼前忙碌却不乱的身影,突然想起白日里暹罗渔民的篝火。他抬手从腰间解下令牌,高声道:“咱们的宝船,载的是通商的诚意,不是任人欺凌的肥肉!守住这船,便是守住身后的路!”话音刚落,天边突然亮起一道红色信号弹,是附近的船队收到了消息,正朝这边赶来。
海盗见支援将至,又攻不进宝船,骂骂咧咧地调转船头想要逃走。周老大眼疾手快,大喊一声“收帆减速,让他们走”——他知道,此刻追上去只会徒增伤亡,保住船上的人和物资才是要紧事。
待海盗船消失在夜色里,甲板上的人才松了口气。孙六瘫坐在海图旁,抹了把额头的汗;李四捡起掉在地上的刻度牌,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王福蹲下身,帮狗剩捡回刨子,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没给木匠舱丢人。”张婶再次挎着竹篮出来,这次里面是热腾腾的姜汤,挨个递到众人手里:“喝点暖暖身子,刚可把我担心坏了。”
郑和接过姜汤,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暖了四肢百骸。他望向远方,红色信号弹的余韵还在夜空里未散,海风吹来,依旧带着海鱼的鲜气,只是此刻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安稳。马欢走到他身边,轻声道:“大人,船队的人说,明日会派人来巡护这片海域。”
郑和点头,目光重新落回甲板上的众人——他们或许有胆小的、有笨拙的,却在危难时都选择了并肩而立。他握紧手里的姜汤碗,心里突然无比清晰:这趟航程,真正的宝船从不是眼前的巨舰,而是身边这些愿意一同面对风浪的人。夜色渐深,宝船依旧稳稳地泊在海面,等着明日暹罗渔民送来的椰子,也等着新一天的航向。
天刚蒙蒙亮,海面上还浮着层薄纱似的雾,暹罗渔民的独木舟就划进了宝船的视野。领头的老者戴着竹编斗笠,船头堆着半船翠绿的椰子,船尾的网兜里蹦跳着银闪闪的海鱼,远远就朝甲板上的人挥手。
马欢熟稔地迎上去,用暹罗语笑着打招呼。老者利落地将独木舟系在宝船的侧梯旁,指着椰子比划:“昨夜听了动静,想着你们许是没睡好,这椰子甜,解乏。”说着便和身后的年轻渔民一起,把椰子和海鱼往甲板上递。
郑和走上前时,张婶正蹲在一旁拾掇海鱼,见了新鲜的渔获眼睛一亮:“这鱼够鲜!中午给大伙做鱼丸汤,再蒸两锅鱼糕!”老者听见“鱼糕”二字,好奇地凑过来,马欢笑着翻译,老者当即拍手,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递过来,里面是晒干的香茅和南姜:“加这个,鱼更鲜。”
不远处,李四正帮着渔民搬椰子,见一个椰子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小船图案,忍不住指给狗剩看。渔民里的小孩见状,立刻找了根炭笔,拉着李四的手,在另一个椰子上画起了岛礁的模样,还指着远处的岛比划,马欢笑着解释:“他说那是他们常去的渔礁,鱼多,还安全。”
赵虎拿着昨日的工具清单,走到老者身边,指着清单上的“绳索”二字比划——昨日对抗海盗时,几根绳索被砍断,物资舱里的备用绳不够粗。老者看明白后,拍了拍胸脯,示意渔民把独木舟里的粗麻绳抱过来,又指了指绳子,再指了指宝船的锚链,意思是这绳子结实,能当备用锚链绳。
郑和接过老者递来的粗麻绳,指尖触到绳上粗糙的纹理,心里一阵暖意。他让马欢取来两匹细棉布和一小罐茶叶,递到老者手里:“多谢你们的帮忙,这点东西,算是我们的谢礼。”老者捧着棉布,又闻了闻茶叶的香气,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连连用暹罗语说着感谢。
待渔民们划着独木舟离开,甲板上已经堆起了小山似的椰子和海鱼。张婶正忙着挑拣海鱼,王福拿着老者送的香茅闻了闻,凑过来道:“这东西好,之前修船时,用它泡的水擦木头,还能防蛀。”孙六则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把画着岛礁的椰子收起来,小声对赵虎说:“下次要是迷了方向,说不定这图案能用上。”
郑和望着独木舟消失在雾色里的方向,又看了看甲板上忙碌的众人——张婶在洗鱼,王福在摆弄香茅,李四和狗剩在给椰子钻孔,赵虎和孙六在检查新换来的粗麻绳。海风拂过,雾渐渐散了,阳光洒在宝船的甲板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光。
马欢走到他身边,手里拿着个刚开好的椰子,递过来:“大人,尝尝,确实甜。”郑和接过椰子,喝了一口,清甜的汁水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最后一丝疲惫。他望向远方渐渐清晰的海面,心里清楚,这趟航程里,除了远方的目的地,这些不期而遇的善意,这些并肩同行的温暖,同样是珍贵的收获。
“通知各船,”郑和放下椰子,声音里带着笑意,“半个时辰后拔锚,按原计划航向。中午,咱们喝鱼丸汤。”
宝船拔锚启航时,朝阳刚跃出海面,把粼粼波光洒在船舷两侧。郑和立在甲板前端,望着罗盘指引的方向,马欢捧着海图快步走来:“大人,按航线,今日午时能抵达之前标记的暗礁区,那里据说有罕见的玳瑁,只是礁石密布,需小心绕行。”
周老大早已调整好船帆,听见这话,高声叮嘱舵手:“把稳方向,每隔一刻钟报次水深!”李四站在船舷边,手里攥着昨日渔民送的画有岛礁的椰子,时不时对照着远处的海面,忽然指着左前方喊道:“周老大,你看!那片礁石的形状,和椰子上画的好像!”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一片灰褐色的礁石露出海面,形状与椰子上的炭笔画有七分相似。郑和让周老大放缓船速,拿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礁石间似乎有个隐蔽的缺口,隐约能看见里面平静的水域。“马欢,问问船上的暹罗向导,那是不是渔民说的安全渔礁?”
向导很快赶来,眯眼望了片刻,连连点头,用生硬的汉话道:“是!是‘安澜礁’,里面水浅,无大浪,很多渔船都在那躲风。”王福这时也凑过来,指着礁石表面:“大人您看,礁石上有不少贝壳,要是能停船,正好让弟兄们捡些新鲜的贝类,给张婶添道菜。”
郑和思索片刻,吩咐周老大:“派小艇先去探查水深,若安全,便在礁内停泊半日,让大伙休整休整,也补充些淡水——之前储备的淡水,昨日用了不少。”赵虎立刻领着孙六和几个水手,搬着测水绳登上小艇,朝礁石缺口划去。
小艇刚靠近缺口,孙六突然指着水里喊道:“有玳瑁!好大一只!”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只脸盆大的玳瑁正慢悠悠地从艇旁游过,背上的花纹在阳光下泛着光泽。赵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先测水深,等停了船,让你看个够。”
不多时,小艇传回消息:礁内水域平稳,水深足够宝船停泊。周老大熟练地操控船舵,宝船缓缓驶入缺口,待船停稳,甲板上立刻热闹起来。李四拉着狗剩,提着小桶去捡贝壳;孙六跟着向导,拿着渔网去浅水区捞小鱼;赵虎则带着人,将水桶吊到海里,汲取新鲜的海水,准备稍后提炼淡水。
张婶也挎着竹篮下了船,在礁石边找了块平整的石头,生起小火,打算煮些贝类汤。王福蹲在一旁,帮她捡来干树枝,忽然发现礁石缝隙里长着几株翠绿的海菜,眼睛一亮:“张婶,这海菜能吃,我以前在海边见过,用开水焯一下,拌着吃最爽口。”
郑和沿着礁石缓缓行走,海风带着海水的咸湿,耳边是众人的笑声和海浪拍礁的声音。他走到缺口处,望着外面广阔的海面,马欢不知何时站到他身边:“大人,方才向导说,过了这片暗礁区,再行三日,就能到暹罗的港口了。”
郑和点头,目光转向礁石上忙碌的身影——李四正举着个大贝壳,向狗剩炫耀;孙六捞到一条彩色的小鱼,兴奋地朝赵虎挥手;张婶的汤锅里已经冒出热气,香气顺着风飘过来。他忽然觉得,这半日的停泊,比在船舱里休养更能解乏。
“通知大伙,”郑和转过身,笑着对马欢说,“酉时三刻启航,让大家好好享受这礁边的时光。”马欢应声而去,远处传来他洪亮的喊声。郑和望着眼前的景象,指尖还残留着昨日姜汤的暖意,心里清楚,这趟航程里的每一段停留,每一次遇见,都是支撑他们继续前行的力量。夕阳渐渐西斜,将礁石和宝船都染成了温暖的橙红色,等着夜色降临,也等着明日新的航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