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船破开暗沟的刹那,甲板上紧绷的空气骤然松缓,连海风都似染上了暖意。马欢扶着船舷,望着远处渐渐模糊的连礁,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攥紧哨子的硌痕——那哨声几乎耗尽了他的力气,此刻喉咙里仍泛着淡淡的铁锈味。他刚要转身去找些水喝,眼角余光却瞥见舱门口围了几个人,其中赵虎那魁梧的身影格外显眼。
“都围在这儿干什么?”赵虎的大嗓门穿透人群,手里还拎着个半敞的布袋子,里面装着晒干的草药,“郑海那小子晕过去了?刘先生呢?赶紧让他来看看!”他嘴上急得发沉,脚步却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刚脱险的人。
马欢快步走过去,正好撞见刘先生提着药箱从另一侧过来。医官的长衫下摆沾了些海沫,脸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问道:“人在哪?”
“在里头呢。”李忠从舱内探出头,黝黑的脸上满是担忧,“刚把他挪到铺位上,鼻息挺稳,就是脸白得跟纸似的。”
几人刚要进舱,就听见身后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狗剩抱着个木盆跑过来,王福跟在后面,手里拿着块干净的粗布。“刘先生,我把热水端来了!”狗剩喘着气,额头上沁着细汗,“王师傅说,晕过去的人醒了可能要喝水,让我提前烧好。”
王福哼了一声,把粗布扔给李忠:“别愣着了,先给人擦擦脸。这小子也是命大,刚才暗沟里那股暗流,换旁人早被卷走了。”他嘴上说得硬,目光落在舱内郑海的身影上时,却悄悄软了几分——方才宝船在暗沟里颠簸,他在船底加固木板,隐约听见郑海喊着“左拐”“避开暗礁”,声音都劈了,却没半分退缩。
刘先生蹲在铺边,指尖搭在郑海的腕上,片刻后才起身:“气血亏得厉害,是累脱了力,没什么大碍。我开副补气血的方子,孙六,你去仓库把药材取来。”
“哎!”孙六从人群后钻出来,手里还攥着个账本,闻言立刻应下,转身就要跑。赵虎却一把拉住他:“等等,仓库钥匙我给你,你仔细点找,别又跟上次似的,把当归跟黄芪弄混了。”他说着从腰间解下钥匙,塞到孙六手里,又叮嘱了一句,“取完药材顺便把仓库的门窗再检查一遍,昨晚我总觉得不对劲。”
孙六点点头,攥着钥匙快步走了。马欢凑到刘先生身边,小声问:“刘先生,郑海这情况,什么时候能醒?他知道不少黑礁湾的事,我还想跟他问问后续呢。”
“快则傍晚,慢则明日。”刘先生收拾着药箱,“他这是强撑着一口气,现在松下来,正好让身子歇歇。”
郑和不知何时站在了舱门口,青布披风被海风拂起,目光平静地扫过舱内:“让他好好休息,谁也别去打扰。赵虎,你带几个人去检查船身,尤其是船底和船舵,刚才在暗沟里颠簸,别留下隐患。周老大,你去观测天象,看看接下来的天气如何。”
“是!”赵虎和周老大齐声应下,转身离开。周老大走之前,还特意看了眼远处的海面,眉头微蹙——方才他在船尾掌舵时,似乎瞥见暗沟入口处有个戴斗笠的身影,待他再想细看,那身影却消失了,只留下一片粼粼波光。
众人渐渐散去,甲板上只剩下郑和和马欢。马欢望着远处的海鸟,突然想起什么,说道:“统领,方才宝船驶出暗沟时,我好像看见郑海的怀里掉出来个东西,像是块玉佩,上面刻着些奇怪的花纹。”
郑和的眼神动了动:“你看清楚了?”
“没太看清,他晕过去后,李忠把他挪到铺位上,好像又给塞回怀里了。”马欢挠了挠头,“不过那玉佩的颜色倒是特别,像是深青色的,跟咱们上次从暹罗带回来的翡翠不一样。”
郑和沉默片刻,说道:“等他醒了,别直接问,先看看情况。郑海这孩子,身上藏着不少秘密,冒然追问,怕是会适得其反。”
两人正说着,就见狗剩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根晒干的醒神草,脸上满是好奇:“统领,马大哥,你们看这个!刚才我在船尾捡木板的时候,看见地上放着这个,旁边还有张纸条呢!”
马欢接过醒神草,又从狗剩手里拿过纸条,展开一看,上面是用炭笔写的字,笔画很轻:“郑海可信,暗礁之后,还有浅滩。”字迹跟之前神秘人留下的警告纸条一模一样。
“又是那个戴斗笠的?”马欢皱起眉头,“他怎么总在暗处递消息?一会儿警告,一会儿又说郑海可信,到底想干什么?”
郑和接过纸条,指尖摩挲着纸面,若有所思:“之前他提醒我们三日后有大风,现在又说暗礁之后有浅滩,看来他对这条航线很熟悉。至于郑海……或许他早就知道郑海的身份。”
“身份?”马欢愣了一下,“难道郑海不是普通的渔民?可他说话的样子,还有对黑礁湾的熟悉程度,看着也不像坏人啊。”
“是不是坏人,得等他醒了才知道。”郑和把纸条折好,收进怀里,“你去把这醒神草给刘先生送去,让他看看能不能入药。另外,跟孙六说一声,取药材的时候,多留意一下仓库里有没有陌生的东西。”
马欢应下,拿着醒神草去找刘先生了。郑和站在甲板上,望着远处的海面,阳光洒在他身上,却没驱散他心头的疑虑。郑海的出现,神秘人的警告,还有暗沟里的惊险……这趟航程,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复杂。
傍晚时分,宝船驶入一片平静的海域。周老大观测完天象,来向郑和禀报:“统领,未来三日都是晴天,没有大风,海面也平静,适合航行。”
“好。”郑和点点头,“你再去跟赵虎说一声,让他加快检查船身的速度,要是没问题,咱们明早就继续前进。”
周老大刚走,李忠就跑了过来,脸上带着喜色:“统领!郑海醒了!他说想跟您见一面。”
郑和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说道:“带我过去。”
两人来到船舱,郑海正靠在铺位上,脸色比之前好了些,只是嘴唇还有点发白。看见郑和进来,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郑和按住:“不必多礼,你刚醒,好好歇着。”
郑海点点头,目光落在郑和身上,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统领,谢谢您。要是没有您的船队,我恐怕早就死在黑礁湾了。”
“举手之劳。”郑和看着他,“我听说你对黑礁湾很熟悉,还知道暗沟的位置,你到底是什么人?”
郑海攥紧了怀里的玉佩,眼神有些复杂:“我是黑礁湾附近一个小岛上的渔民,三年前,我们岛上遭遇了一场海啸,爹娘都没了,我只能靠着熟悉黑礁湾的地形,在附近捕鱼为生。这次之所以会在暗沟里,是因为前几天我看见一艘陌生的船在黑礁湾附近徘徊,还在暗沟入口处放了些东西,我怕会对过往的船只造成危险,就想进去看看,结果不小心被困在了里面。”
“陌生的船?”郑和皱起眉头,“你看清楚那船的样子了吗?上面有多少人?”
“没看太清楚,那船是黑色的,船帆上画着个奇怪的图案,像是一只展翅的鹰。”郑海回忆着,“船上的人都穿着黑色的衣服,动作很快,我只看了一眼,就被他们发现了,只能赶紧躲起来。”
郑和的眼神沉了下来——黑色的船,鹰形图案,这跟他之前听说的海盗船很像。难道这次黑礁湾的危险,是海盗搞的鬼?
“对了,统领。”郑海像是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那块深青色的玉佩,递给郑和,“这个您拿着。这是我爹娘留给我的,上面刻着我们岛上的地图,或许能帮您避开接下来的浅滩。之前那个戴斗笠的人跟我说过,要是遇到您的船队,就把这个交给您,他说您能看懂上面的花纹。”
郑和接过玉佩,仔细一看,上面果然刻着些细密的花纹,看似杂乱,实则暗藏玄机——这是一种古老的航海地图标记法,他曾在一本古籍上见过。花纹的尽头,标注着一片浅滩的位置,正好在他们接下来的航线上。
“戴斗笠的人?”郑和抬头看向郑海,“你认识他?”
“不算认识。”郑海摇摇头,“三年前海啸过后,我在岛上快饿死的时候,是他给了我食物和水,还教我怎么在黑礁湾生存。他从不跟我说他的名字,每次来都戴着斗笠,只说要是遇到困难,就拿着这块玉佩去找郑和统领的船队。”
郑和心中豁然开朗——原来神秘人一直在暗中帮助郑海,还特意让他带着玉佩来找自己。看来神秘人不仅对航线熟悉,还对自己的船队了如指掌。
“我知道了。”郑和把玉佩还给郑海,“这个你自己留着,它对你来说更重要。至于浅滩的位置,我已经记下来了,会让船队避开的。”
郑海刚要再说些什么,就听见舱外传来赵虎的声音:“统领!不好了!孙六在仓库里发现了个陌生的包裹,里面装着些黑色的粉末,刘先生说那是火药!”
郑和脸色一变,立刻起身:“带我去看看!”
众人赶到仓库时,孙六正蹲在地上,脸色苍白,手里攥着个打开的包裹,里面的黑色粉末散落在地上。刘先生蹲在旁边,用手指沾了点粉末,放在鼻尖闻了闻,眉头紧锁:“这是火药,而且是威力很大的那种,要是遇到火星,整个仓库都会被炸了。”
赵虎站在一旁,脸色铁青:“我早上让你检查仓库,你怎么没发现这个包裹?”
“我、我早上检查的时候,仓库里还没有这个包裹。”孙六声音发颤,“刚才我来取药材,才发现包裹放在角落里,上面还压着袋大米,我要是不挪开大米,根本看不见。”
马欢凑过来,小声对郑和说:“统领,会不会是那个戴斗笠的人放的?他之前又送醒神草又递警告纸条,现在又放火药,到底想干什么?”
郑和沉默着,目光扫过仓库里的药材和粮草,突然说道:“周老大,你去看看船帆和船舵,有没有被动过手脚。赵虎,你带几个人去搜查其他船舱,尤其是郑海住的地方,看看有没有异常。刘先生,你把这些火药收好,别让它遇到火星。”
“是!”众人齐声应下,分头行动。
郑和蹲在地上,仔细看着那些黑色粉末,又看了看包裹上的绳结——这绳结打得很特别,是一种航海常用的固定结,一般只有常年出海的水手才会打。他站起身,看向孙六:“你早上检查仓库的时候,有没有看见陌生人?”
“没有。”孙六摇摇头,“早上只有我和赵大人进过仓库,其他时间仓库的门都是锁着的,钥匙一直在我身上。”
郑和皱起眉头——钥匙在孙六身上,仓库的门又锁着,陌生人是怎么把火药放进来的?难道是船上有内鬼?
正在这时,周老大跑了回来,脸色凝重:“统领,船舵没问题,但船帆的角落里被割了个小口,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要是遇到大风,船帆很可能会被吹破。”
“果然被动了手脚。”郑和的眼神一凛,“赵虎那边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赵虎就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个小布袋:“统领!我们在郑海住的船舱角落里,发现了这个!里面装的也是火药,跟仓库里的一样!”
众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郑海身上,郑海脸色发白,急忙说道:“不是我放的!我今天刚醒,根本没去过船舱的角落,一定是有人陷害我!”
李忠站出来,说道:“统领,郑海醒了之后,一直跟我在一起,除了去了趟茅房,就没离开过我的视线,他应该没时间放火药。”
郑和点点头,心里已有了判断:“看来是有人故意把火药放在郑海的船舱里,想嫁祸给他。至于仓库里的火药,应该是早就放进去的,只是孙六早上没发现而已。”
马欢突然想起什么,说道:“统领,我刚才在船尾的时候,看见个戴斗笠的身影,他好像在往海里扔什么东西,等我跑过去,他已经不见了,只看见海面上飘着个黑色的布袋,跟仓库里的包裹很像。”
“黑色布袋?”郑和眼前一亮,“周老大,你立刻带人去打捞那个布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另外,让所有水手都提高警惕,晚上轮流守夜,别让陌生人登上宝船。”
周老大应下,带着几个水手去打捞布袋了。郑和看着众人,沉声道:“现在情况很复杂,有人在暗中搞破坏,还想嫁祸给郑海。但我们不能自乱阵脚,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就一定能找出幕后黑手。”
众人纷纷点头,之前的恐慌渐渐散去。赵虎拍了拍孙六的肩膀,说道:“别害怕,有我在,没人能在咱们的宝船上搞破坏。下次检查仓库,我跟你一起去,保证不会再出这种事。”
孙六点点头,脸色好了些。王福哼了一声,说道:“要是让我抓住那个搞破坏的人,我一定用我的刨子,把他的手给刨了!”
狗剩站在王福身边,用力点头:“王师傅,我跟您一起!我也会用刨子,虽然没您用得好,但也能帮上忙!”
看着眼前的场景,郑和心中泛起一阵暖意。这些弟兄,虽然性格各异,但在危难时刻,总能齐心协力。他相信,只要大家团结一心,不管前方有多少危险,都能闯过去。
傍晚时分,周老大带着水手打捞上来那个黑色布袋,里面装的果然是火药,跟仓库和郑海船舱里的一样。刘先生检查后,说道:“这些火药的成分跟之前的一样,应该是同一个人放的。而且布袋上还沾着些海草,看样子是刚扔下去没多久。”
郑和看着布袋,说道:“看来那个戴斗笠的人,一直没离开过宝船附近。他既不想让我们出事,又想给我们制造麻烦,到底有什么目的?”
正在这时,郑海走了过来,手里拿着那块深青色的玉佩,说道:“统领,我想起来了!三年前,那个戴斗笠的人跟我说过,要是遇到您的船队,就告诉您一句话——‘鹰影现,浅滩险,珊瑚岛,藏答案’。当时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现在想来,‘鹰影’应该就是指那艘黑色的船,‘浅滩’就是我们接下来要遇到的浅滩,‘珊瑚岛’或许就是幕后黑手的藏身之地。”
郑和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珊瑚岛?你知道在哪里吗?”
“我知道大概的位置。”郑海点点头,“就在浅滩的东边,那座岛很小,岛上全是珊瑚礁,平时很少有船只去那里。三年前,我在黑礁湾捕鱼的时候,偶然见过一次那座岛。”
“好!”郑和立刻说道,“马欢,你立刻根据郑海说的位置,绘制出航线图,避开浅滩,直接前往珊瑚岛。赵虎,你再检查一遍船身和船帆,确保没有其他隐患。周老大,你晚上多安排些人手守夜,密切关注周围的海面,一旦发现黑色的船,立刻禀报。”
“是!”众人齐声应下,分头行动。
夜色渐深,宝船在平静的海面上航行。甲板上,水手们轮流守夜,火把的光芒照亮了海面。郑和站在船头,望着远处的星空,手里攥着郑海给他的纸条。“鹰影现,浅滩险,珊瑚岛,藏答案”——这句话像一道线索,串联起了所有的疑问。他知道,只要到了珊瑚岛,就能揭开所有的秘密,找到幕后黑手。
而此时,在宝船不远处的海面上,一艘黑色的船正静静地漂浮着。船帆上的鹰形图案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狰狞。船舱里,一个戴斗笠的人站在窗边,望着宝船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笑容。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珊瑚岛,见分晓。”
月光洒在纸条上,也洒在他腰间的一块玉佩上——那玉佩的颜色,跟郑海的那块一模一样,只是上面刻着的花纹,更加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