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10月31日的夜晚。
注定要被载入魔法史的黑暗一页,但在一切尚未发生之时,霍格沃茨的地窖依旧沉浸在其固有的、阴冷的静谧之中。
西弗勒斯·斯内普坐在他昏暗的办公室里,周围是浸泡着各种诡异生物的玻璃罐,空气中弥漫着药材与陈旧书籍混合的沉闷气味。
他刚刚批改完一堆令人血压升高的魔药论文,羽毛笔被粗暴地掷在桌面上,溅开一小滩墨渍。
壁炉里的火焰跳跃着,在他深不见底的黑眸中投下摇曳的光斑,却无法驱散那几乎凝为实质的阴郁。
没来由地,一阵强烈的心悸攫住了他,像有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这不是生理上的不适,而是一种源自灵魂层面的、不祥的震颤。
他下意识地按住左臂,那里虽然此刻并无标记灼烧,但一种比黑魔标记召唤更原始、更紧密的链接正在向他发出尖锐的警报。
是莉莉。
一定是莉莉出事了。
恐惧,一种他许多年未曾体验过的、足以淹没一切的恐惧,瞬间将他吞噬。
他甚至来不及穿上那件常年不离身的黑色旅行斗篷,只是猛地站起身,黑袍因他剧烈的动作而翻涌起一阵波浪。
他像一道黑色的飓风冲出地窖,无视着走廊里几个晚归学生惊恐的目光,一路狂奔向城堡八楼的校长室。
“蟑螂堆!”他几乎是嘶吼着对着那只丑陋的石兽喊道。
石兽似乎被他眼中疯狂的焦急所慑,敏捷地跳开了。
斯内普一步三级地冲上旋转楼梯,猛地撞开了那扇闪闪发光的栎木门。
阿不思·邓布利多正站在凤凰福克斯的栖枝旁,平静地喂食着那只美丽的金红色大鸟。
他转过身,半月形眼镜后的蓝色眼睛看向斯内普,里面没有往日的诙谐与温和,只有一片沉静的、深不见底的悲哀。
“西弗勒斯……”老巫师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她呢?莉莉呢!”斯内普双手重重地撑在校长那宽大的办公桌上,身体前倾,胸膛剧烈起伏,黑色的眼睛死死盯着邓布利多,里面是毫不掩饰的绝望与乞求。
邓布利多沉默了片刻,这短暂的沉默几乎将斯内普逼疯。
他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我很抱歉,西弗勒斯。莉莉和詹姆……他们被伏地魔杀害了。”
死亡,在斯内普的耳边嗡鸣着远去。
邓布利多后面的话——“但他们的儿子哈利活了下来,他打败了伏地魔”
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传来,模糊不清。
活下来了?
那个男孩活下来了?
可是莉莉……他的莉莉……
他感觉不到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的虚无在他体内蔓延。
他失魂落魄地后退几步,撞到了一个书架。
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支柱,他背叛一切、忍受一切所换来的承诺,在他眼前轰然倒塌,碎成齑粉。
是他,是他将那个预言告诉了黑魔王,是他亲手将莉莉送上了绝路。
无穷无尽的悔恨与自我憎恶像毒液一样瞬间注满了他全身的血管。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校长室的,只是麻木地、行尸走肉般地在空旷的城堡里游荡。
最终,他回到了地窖,这个与他内心一样阴暗的容身之所。
他背靠着冰冷的石门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入掌心,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没有哭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绝望的沉默在房间里弥漫。
就在这无边的黑暗即将彻底吞噬他时,那股奇异的感觉再次出现了。
这一次,它不再仅仅是心悸或警报,而是一种明确的、血脉相连的牵引。
像是一根无形的丝线,系在他的心脏上,另一端则遥遥指向某个未知的方向,正在微弱而顽强地搏动着。
这感觉如此陌生,却又带着一丝诡异的熟悉感,与他感知黑魔标记的方式截然不同。
它更温暖,更……亲密。
斯内普猛地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他困惑地皱紧眉头,试图分辨这感觉的来源。
不是霍格沃茨,不是任何他熟知的地方。
它指向……戈德里克山谷?
莉莉死去的地方。
一个荒谬却又无法忽视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形。
是莉莉吗?
是她的灵魂碎片?
还是……某种她留下的东西?
此刻,任何与莉莉相关的线索都足以让他飞蛾扑火。
他几乎是踉跄着爬起身,一把抓起飞路粉,冲入壁炉的绿色火焰中。
当他带着一身烟尘,幻影显形在戈德里克山谷波特家小屋外围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废墟。
房子的屋顶被炸飞了大半,断壁残垣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发生的惨剧。
空气中还残留着强大黑魔法肆虐后的刺鼻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的血腥味。
魔法部的官员和傲罗们正在周围忙碌,设置警戒线,低声交谈着。
没人注意到这个突然出现的、面色惨白如幽灵的黑袍男人。
斯内普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片废墟上,那股血脉的牵引在这里变得无比清晰、强烈,像鼓点一样敲击着他的神经。
他悄无声息地绕到屋子后方,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
牵引感来自花园深处,一丛在夜风中瑟瑟发抖的、濒临枯萎的白色百合花下。
他蹲下身,修长而苍白的手指有些颤抖地拨开潮湿的泥土和腐败的花茎。
然后,他的动作彻底僵住了。
在那里,在泥土与植物的根系之间,静静地躺着一个女婴。
她看起来只有几个月大,裹在一层由柔和的金红色魔法光辉编织成的襁褓中,那光芒温暖而纯净,与周围的死寂和毁灭格格不入。
她睡得非常安详,小小的胸膛随着呼吸平稳起伏。
最让斯内普心脏骤停的,是她那头在魔法光辉映照下、如同火焰般鲜艳的红色绒毛,以及那张白皙小巧的脸蛋——几乎是莉莉·伊万斯婴儿时期的翻版。
然而,当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光芒时,他感受到了更多。
在那温暖的光明之下,潜藏着一股与他自身血脉同源的力量——阴冷、深邃,属于黑魔法的独特波动。
那是他的血液魔力。
一个不可思议的、疯狂的想法在他脑中炸开。
多年前,在他和莉莉还只是少年时,一次在翻倒巷遭遇的致命袭击中,他为保护她身受重伤,鲜血几乎流尽。
濒死的莉莉情急之下,试图用某种古老的、连她自己都不甚了解的古老魔法挽救他,他们的血液在魔法的作用下曾短暂交融……难道就是在那时……
这个孩子,是由他和莉莉的血液,在古老魔法意外催化下产生的“血嗣”?
一个一直沉睡着,直到今夜,直到莉莉牺牲时那古老的、充满爱的保护魔法达到顶峰时才被唤醒的生命?
他凝视着婴儿那双即便紧闭也依稀可辨的、未来必定会是翠绿色的眼睑,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
憎恶?
是的,他憎恶这个孩子身上属于他的那部分肮脏血脉,她是他的罪孽活生生的证明。
恐惧?
他恐惧于这个孩子的本质,恐惧于她未来可能面对的一切。
但与此同时,一股更深沉、更无法抗拒的情感从绝望的废墟中滋生出来——这是莉莉留在这世上的,最后的,也是独一无二的痕迹。
她身上流淌着的,是莉莉的血。
就在这时,女婴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发出一声细弱的、如同小猫般的嘤咛。
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无比清澈、纯净的翠绿色眼眸,与莉莉的眼睛一模一样。
它们似乎还无法聚焦,只是茫然地映照出斯内普那张写满震惊、痛苦与挣扎的苍白面孔。
斯内普像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了即将触碰到她的手,呼吸粗重。
他应该怎么办?
将她交给邓布利多?
交给麻瓜的孤儿院?
还是……就此转身离开,当作从未发现?
女婴似乎感知到了他的存在和犹豫,她小小的眉头微微蹙起,那双眼眸中迅速蒙上了一层水汽,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来。
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之上,她的任何声响都可能引来注意。
时间仿佛凝固了。
斯内普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一边是延续过往的黑暗与孤独,另一边,则是一条充满未知与痛苦,却连接着唯一一丝光明的荆棘之路。
他看着那双与莉莉别无二致的眼睛,里面清晰地倒映着他自己扭曲的身影。
最终,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带着无尽疲惫与妥协的叹息,从他唇边溢出。
他再次伸出手,这一次,动作不再颤抖,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坚定。
他用自己厚重的黑色旅行斗篷,小心翼翼地将那团仍在散发着温暖光辉的婴儿连同她身下的泥土一起,轻柔地包裹起来。
仿佛在捧起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拥抱一个注定要纠缠他一生的诅咒。
他将她紧紧地抱在胸前,用自己的黑袍彻底掩盖住那不容于世的魔法光辉,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融入了更深的夜色之中。
在他身后,戈德里克山谷的废墟依旧死寂。
而在他的怀里,那个被他命名为奥克塔维亚的女婴,感受着陌生却坚实的怀抱,再次沉沉睡去。
仿佛只是从一个漫长的梦境,坠入了另一个未知的、由蝙蝠翅膀守护的梦境。
地窖的石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斯内普低头,看着怀中安睡的奥克塔维亚,她红色的发丝在他漆黑的衣袍上显得格外刺眼。
这个由爱与死共同催生的孩子,这个流淌着最光明与最黑暗血脉的意外,将如何在这个刚刚失去英雄、暗流依旧涌动的魔法世界里生存?
而他,西弗勒斯·斯内普,这个自身都浸满痛苦与悔恨的男人,又将如何抚养这个……莉莉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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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目光里很少有你,但我的余光里全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