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淮河岸边,湿润泥土裹着青草的气息扑面而来。黑宸攥着悟道的手,小皮鞋踩在水洼里溅起细碎的水花,却不忘回头看一眼方才打斗的地方,小声问:“祖父,那三个叔叔会不会再去抢别人呀?
悟道弯腰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襟,指尖触到孩子温热的后颈,道:“人各有命,也各有心。咱们给了他们钱,也给了他们一句劝,至于选哪条路,终究是他们自己的事。”说话间,远处传来船夫的吆喝声,两人折返乌篷船时,天边晚霞已经渐渐消失。
当夜船泊在南京城外的秦淮河畔时,悟道和小黑宸下船后。
找了一家客栈…吃了一些晚饭…要了一间上房,悟道坐在一旁,就着油灯翻看着自己的小孙子黑宸,祖父决定明天去栖霞寺看看……”小黑宸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悟道笑着点头:“好,明天咱们就去栖霞寺。说罢就哄小黑宸睡下了。
第二日天刚亮,雇了辆黄包车往栖霞山去。,街面上虽有行人,却多是面黄肌瘦的百姓,路边常有衣衫褴褛的孩子伸手乞讨。小黑宸见了连忙叫停黄包车夫,便把自己怀里的麦芽糖掰成小块,分给那些孩子,直到手里的糖分完。
才抬头对悟道说:“祖父,他们好可怜,要是能有饭吃就好了。
悟道摸了摸他的头,没说话,只是从钱袋里取出几枚铜钱,下车来到一个抱着弟弟的小女孩便偷偷递给了她几枚铜钱。
黄包车一路颠簸,行至栖霞山脚下时,已近正午。山上古木参天,栖霞寺的红墙在绿树间若隐若现,远远便能听见钟声。
两人拾级而上,刚到山门口,就见一个穿着灰色僧袍的老和尚正蹲在石阶旁,给一只受伤的鸽子包扎翅膀。
老和尚胡须花白,脸上布满皱纹,却透着一股温和的气息。小黑宸好奇地凑过去,小声问:“老和尚爷爷,鸽子会好起来吗?”
老和尚抬头看了看他,又望向悟道,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施主带着小施主来上香?
这鸽子只是翅膀擦破了皮,过几日便能飞了。”悟道双手合十,微微欠身:“大师有礼,晚辈悟道,带孙儿来此,一是为瞻仰古寺,二是想向大师打听一个人。
老和尚站起身,“施主想打听谁?栖霞山一带我住了四十多年,或许能帮上些忙。进了偏殿,小沙弥端上两碗热茶,悟道从怀里取出一张泛黄的画像——那是根据大师兄的描述,请人画的师妹年轻时的模样,画中女子眉眼清秀,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大师可曾见过这位女子?三十年前,她或许在这附近住过。”悟道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老和尚接过画像,仔细看了半晌,眉头微蹙,又摇了摇头:“模样倒是有些眼熟,可记不清在哪见过了。
不过……”他顿了顿,看向悟道,“十年前有个姓苏的女子,常来寺里给菩萨上香,她住在山后的竹林小院,眉眼间和这画像上的人有几分像,只是那时她已头发半白,看着比画像上老了许多。
“姓苏?”悟道的心猛地一跳,大师兄曾提过师妹本姓苏,在我们师傅那里一直叫她念福儿,没有几人知道她的姓氏“。
大师可知她如今还在竹林小院住吗?
老和尚叹了口气,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三年前南京打仗,山后遭了兵灾,那竹林小院被烧了,之后便再没见过那位苏施主。
有人说她跟着逃难的人走了,也有人说她被兵匪掳走了,谁也说不清真假。”
悟道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小黑宸见祖父脸色不好,便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角:“祖父,咱们再找找,说不定苏奶奶去别的地方了呢?
老和尚看了看小黑宸,又看向悟道,温声道:“施主也不必灰心。这几日山下的镇子里来了个戏班子,听说班主是个女子也姓苏,唱得一手好昆曲,或许你们能去问问。毕竟姓苏的女子并不多见。
悟道眼睛一亮,连忙起身道谢:“多谢大师指点,晚辈这就去山下看看。”祖孙二人辞别老和尚,匆匆往山下赶。小黑宸一路小跑跟着,虽有些累,却还是咬牙坚持,时不时还安慰悟道:“祖父,咱们肯定能找到苏奶奶的。
山下的镇子叫栖霞镇,不大,一条主街贯穿东西。两人沿街打听戏班子的下落,终于在镇东头的戏台下几个穿着戏服的人正在后台化妆,台前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悟道牵着小黑宸挤到台前,找了个卖茶水的老汉打听:“老哥,请问这戏班子的班主可是姓苏?”老汉点点头,朝后台努了努嘴:“可不是嘛,苏班主唱《牡丹亭》可是一绝,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不多时,戏台上传来锣鼓声,一个穿着淡粉色戏服的女子走上台,身段婀娜,眉眼间却带着一股淡淡的忧愁。她一开口,嗓音清亮婉转,台下顿时安静下来。小黑宸听得入了迷,悟道却紧紧盯着那女子的脸——虽化着戏妆,却能看出几分画像上的轮廓,只是年纪比他预想的要大些。
戏唱到一半,突然从人群外冲进来几个穿着黑褂子的汉子,手里拿着棍子,对着戏台大喊:“苏婆子!赶紧把这个月的保护费交了,不然就拆了你的戏台!”
台上的女子脸色一变,却没停下演唱,只是声音里多了几分颤抖。台下的百姓见状,纷纷往后退,没人敢上前阻拦。那几个汉子见状,更加嚣张,其中一个领头的径直跳上戏台,伸手就要去抓女子的胳膊。
.住手!”就在这时,小黑宸突然从人群里冲出来,爬上戏台,挡在女子身前,叉着腰用幼嫩声音道:“不许欺负人!
那汉子愣了一下,低头看着眼前的小孩,哈哈大笑:“哪里来的小崽子,也敢管老子的事?滚开!”说着就要推小黑宸。悟道见状,快步上前,一把抓住汉子的手腕,力道不大,却让汉子动弹不得。
这位兄弟,凡事好商量,何必对一个女子和孩子动手?”悟道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那汉子疼得龇牙咧嘴,回头喊道:“兄弟们,给我上!
另外几个汉子见状,纷纷拿着棍子冲上来。悟道松开手,将小黑宸护在身后,侧身避开一根棍子,顺势抓住汉子的胳膊,轻轻一拧,汉子便疼得跪了下来。剩下的几人见势不妙,还想上前,却被悟道冷冷的眼神吓住,站在原地不敢动。
台上的女子连忙走过来,对着悟道躬身道谢:“多谢这位先生出手相助,小女子苏玉娘,是这戏班子的班主。”悟道抬头看向她,仔细打量着她的脸,轻声问:“苏班主,请问你可认识一个叫苏念福儿嘛?
苏玉娘闻言,脸色骤变,眼神里满是惊讶:“你……你怎么认识念福姐?”
悟道的心猛地一紧张,又一喜,连忙道:“念福儿是我的师妹,三十年前:我们一起在义和团运动中,都受了伤,后来她养好伤后便不辞而别与我们失去了联系,我和大师兄一直在找她。苏班主,你可知她如今在何处?
苏玉娘叹了口气,走到后台,片刻后拿出一个褪色的香囊,递给悟道:“这是念福姐当年送给我的,她说要是有一天遇到一个姓邹或者姓温的先生,就把这个交给他们。她说两位都是她的师兄,可能会来找她。
悟道接过香囊,指尖触到上面绣着的一朵梅花,眼眶瞬间湿润——这是师妹年轻时最爱的图案,当年她还亲手给大师兄和他各绣过一个。“苏班主,师妹她……她现在在哪里?”
“念福姐六七年前听说被一个女人用枪打伤后。疗养康复后,听说:去了上海,”苏玉娘的声音有些哽咽,让我也一起走,可我放不下这个戏班子,就留了下来。她走之前说,要是人来找她,就去上海的霞飞路找一家叫‘念福钱庄’的地方,她会在那里等你。
悟道紧紧攥着香囊,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小黑宸见状,拉了拉他的手:“祖父,找到苏奶奶的线索了,咱们去大上海吧!
苏玉娘看着祖孙俩,又道:“先生,上海现在也不太平,到处都是租界和兵匪,你们路上一定要小心。我这里有一些盘缠,你们拿着,路上用得上。”说着就要去拿钱袋。
悟道连忙摆手:“苏班主,多谢你的好意,我们有钱。倒是你,这些人以后恐怕还会来闹事,你要多保重。”他从怀里取出几块银元,递给苏玉娘:“这点钱你拿着,要是遇到难处,就去许家寨找一个叫李老绅的人,提我的名字,他会帮你。”
苏玉娘推辞不过,只好收下银元,再三叮嘱他们路上小心。两人辞别苏玉娘,往南京城里赶,准备次日乘火车去上海。
当晚,他们住在一家小客栈里。小黑宸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拉着悟道的手问:“祖父,到了上海就能找到苏奶奶吗?”悟道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会的,一定能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