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二年春,皖北的风终于褪去凛冬的刺骨寒意,裹挟着江淮烟雨的湿润,漫过许家寨的青砖墙。田埂上的新草顶破湿泥,冒出点点嫩黄,烟雨朦胧中,乡亲们赶着耕牛踏碎晨雾,犁铧翻起的泥土混着青草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枝头雀鸟叽叽喳喳,与耕地里的吆喝、远处练兵场的呐喊交织在一起,竟在这烽火连天的岁月里,织就出一幅难得的生机画卷。
这半年来,许家寨的声名在皖北大地如春雷滚过,震彻四方。苏芮、诗涵、潇静怡率领的女兵队,以飒爽之姿为先锋,每战皆冲锋在前,红妆不让须眉;黑宸、鸿儿、带着三百特战队员,在西山密林中苦练暗杀、乔装、攀爬之术,日复一日的磨砺,让他们个个练就飞檐走壁的绝技,枪法更是百发百中,协同作战时如臂使指,来去如风。
赵卓、陈默、启程则专注于攻城队与炮兵队的训练,从火炮架设到精准瞄准,从云梯搭设到破城战术,每一个细节都反复打磨,麾下将士个个悍不畏死;李彪、李涛兄弟紧随其后,将运输队打理得井井有条,粮草弹药、医疗物资的调度,从未出过半点纰漏。
练兵之余,许家寨的队伍主动出击,接连拔除了常坟、唐集、白莲坡、曹老集、双桥镇的鬼子炮楼。每一战都打得干净利落,堪称教科书般的协同作战:黑宸手握蚩尤御天刃,寒光一闪便斩断炮楼吊桥的缆绳与铁锁,硬生生劈开一条血路;鸿儿的云赤霄剑如一道流虹,精准狙杀炮楼顶端的日军指挥官与伪军头目,瞬间瓦解敌方指挥体系。
苏芮、诗涵、潇静怡端着美式冲锋枪,对着溃散的残敌清扫射击,枪口火焰吞吐间,伪军哭爹喊娘;赵卓、陈默带着工兵小队,在硝烟中快速埋置炸药、破除障碍,轰鸣声中,鬼子的防御工事土崩瓦解;李彪、李涛则率运输队在外围布防,既要截断鬼子援军的来路,又要将缴获的枪支弹药、粮食药品小心翼翼地装车运回,全程滴水不漏。
五处据点尽数拔除后,怀远、固镇、宿县的日军彻底成了惊弓之鸟,龟缩在县城的炮楼里不敢越雷池一步。往日里嚣张跋扈、烧杀抢掠的日军小分队,如今连城墙根都不敢轻易靠近,尤其是怀远县城的鬼子伪军,每日只能隔着城墙远远眺望许家寨的方向,生怕那支神兵天降的队伍突然杀到,终日惶惶不可终日。
许家寨的队伍,自从多年前李彪和李老绅带走一万余人驰援台儿庄会战后,如今已再度扩张至一万五千余众。寨内的练兵场上,日日人声鼎沸、旌旗招展,新兵们操着缴获的三八式步枪、国军送来的美式冲锋枪以及中正式步枪,在老兵的带领下苦练刺杀、射击,队列整齐如松,呐喊声震彻云霄。那些早已过时的汉阳造,都被杨博士带人收了回去,拆解、改装、翻新,经过改良后的枪支,精准度和射程都远超普通步枪,成为将士们手中的又一利器。
就在许家寨兵强马壮之际,两支国军队伍的特使接踵而至。先是李仙洲部的特使,带来满满二十车装备——三十挺机枪、千余支步枪、数十万发子弹,外加八门迫击炮,言辞恳切地希望许家寨编入其麾下,联手抗日,早日光复蚌埠。没过几日,刘昌义部的粮队也浩浩荡荡赶来,三十车大米、面粉堆成了小山,十车药品与冬夏军服一应俱全,条件同样是让许家寨归入国军序列。
议事堂内,油灯彻夜未熄,昏黄的光线下,满桌的装备清单与粮草名册格外醒目。悟道和高达相对而坐,沉默了大半宿,烟袋锅里的火星明灭不定,映着两人布满皱纹的脸庞。最终,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已然达成共识。
悟道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岁月沉淀的沙哑:“许家寨感念二位军长的援手之恩,这些装备粮草,全当是拔除五处据点的功绩,尽数记在两军头上。”他顿了顿,目光诚恳,“只是归属一事,还请各位长官见谅。我等拉起队伍,初衷便是抗日救国,如今只想一心一意把鬼子打回他们老家去,暂时不想卷入党派纷争。”
高达点头附和,补充道:“后续若有战事,许家寨依旧愿意与两军并肩作战;寨内粮草弹药若有富余,也定会分与二位接济,绝无二话。”
特使们见两人态度坚决,言辞恳切,且已然收下了物资,便也不好再多强求,只得悻悻离去。
特使走后,议事堂里只剩下悟道和高达两人。悟道掏出烟袋,填上烟丝,用洋火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望着窗外的月光,轻声道:“当初拉队伍,不过是看不惯军阀劣绅欺压百姓,想给乡亲们找条活路。没想到鬼子打进来,这担子是越来越重了。”
“可不是嘛,”高达叹了口气,眼角的皱纹挤成了一团,“咱老哥俩,打八国联军那会儿就一起扛红缨枪、舞大刀,袁世凯登基时咱带头反对,军阀混战那几年,咱拼着老命护着这一方百姓,如今鬼子都打到腹地了。一晃快一甲子,咱都快七十的人了,精力是真跟不上喽。”
悟道磕了磕烟袋锅,火星落在青砖上,转瞬即逝。“你儿高鹏和我儿启程,也都快五十了。启程跟着队伍这么多年,始终没什么建树;高鹏为人老实巴交,就想着守着家业,他俩都没本事带领这一万五千人继续抗日啊。”他声音哽咽,眼中泛起泪光,“现在小鬼子虽不敢轻易出来祸害乡亲们,但大半江山还在他们手里,咱哥俩怕是看不到他们滚出中国的那一天了。这国仇家恨没报完,咱死不瞑目啊!”
高达猛地捶了一下桌子,眼角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滴在衣襟上晕开一片深色的印记:“想当年,咱带着一千多弟兄打洋鬼子、斗军阀,到如今,就剩下咱哥俩了。这辈子不喜做官,就想护着百姓,可这鬼子不除,百姓就永无宁日!”
两人相对无言,倒了两碗烈酒,碗沿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一饮而尽,泪水却顺着布满沟壑的脸颊滑落,混着酒液咽下,满是辛酸与不甘。良久,高达抹了把脸,沉声道:“要不,咱哥俩退到幕后吧?”
悟道哽咽着点头:“退之前,必须选个能扛起这担子的人。许家寨不能散,抗日的大旗不能倒!”
“这些年看下来,宸儿是块好料。”高达目光变得深邃,“武功顶尖,有勇有谋,比鸿儿多了几分破局的果敢。鸿儿稳重是稳重,但关键时刻少了点狠劲,怕是扛不住这千钧重担。”
“苏芮和静怡那俩丫头,也快三十了吧。”悟道想起那两个投笔从戎的女大学生,语气带着惋惜,“当初她们带着几十个同学来投奔,如今就剩她俩了,一心一意跟着许家寨,打仗不含糊,治理寨内事务也颇有章法,可惜啊……”
“可惜是女儿身?”高达摇摇头,“倒不是性别之故,都是这乱世逼的。俩姑娘家家的,跟着队伍风里来雨里去,承受的压力远比常人要大。”他顿了顿,又道,“还有张敏那丫头,自从被谭旭救下,就一颗心系在他身上,可惜谭旭那孩子,终究是没能熬过那场战役。如今她也从黄毛丫头熬成了老姑娘,心里的苦,怕是只有她自己知道。”
“李彪、李涛哥俩,最近被李仙洲部拉拢得紧。”悟道抽了一口烟,语气凝重,“我看他们心思已经不在许家寨了,多半是想投国民政府谋个一官半职。陈默也有这苗头,心思活络得很。”
“霞儿和新儿姊妹俩,打仗是把好手,冲锋陷阵从不退缩,可在指挥全局上,还欠缺太多火候。”高达补充道,“至于赵卓和小诗涵,倒是没什么功利心思,可我听说他们常看些《共产党宣言》之类的书,怕是心里有自己的打算,未必愿意接过这担子。”
“孩子们大了,有自己的路要走。”悟道掐灭烟袋,站起身,“只要不投敌叛国,去哪都随他们。关键是许家寨的根基不能动,抗日的火种不能灭。”他望向窗外,看到灰蒙蒙的夜空道,“今天太晚了,明天开个会,把核心骨干都叫来,公开推选带头人。咱老哥俩,也该歇一歇,看着孩子们怎么把这仗打下去,怎么把鬼子彻底消灭干净!”
高达起身应和,两人并肩走出议事堂。晨光熹微中,许家寨的城墙巍峨矗立,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练兵场上的呐喊声已然停歇,将士们带着一身疲惫沉沉睡去,唯有站岗的哨兵,警惕地望着远方,守护着这来之不易的安宁。
与此同时,蚌埠日军司令部内的气氛,却压抑得令人窒息。
尾崎坐在主位上,面色暗青如铁,手中的军刀重重拍在桌案上,震得茶杯里的茶水四溅。“废物!一群废物!”他嘶吼着,目光如利刃般扫过底下垂首侍立的军官们,“许家寨不过是一群乡巴佬组建的乌合之众,短短半年多时间,竟然接连丢了五个据点!怀远、固镇、宿县的皇军,如今连出城都不敢了?简直是皇军的耻辱!”
他猛地站起身,军靴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必须把许家寨彻底拔掉!”
一名佐官战战兢兢地开口:“将军,许家寨如今兵强马壮,已有一万五千余人,还得到了国军的装备支援。听说寨中有个叫黑宸的年轻人,还有个叫鸿儿的,两人作战勇猛异常,战术刁钻毒辣,号称‘黑白双煞’,我军几个封锁炮楼都被他们击夸,损失惨重……”
“国军?”尾崎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刘昌义、李仙洲两部,竟然敢与乡匪勾结!”他在屋内踱来踱去,怒火中烧,“传我命令,电告南京司令部,请求增兵皖北!另外,密切监视许家寨的一举一动,绝不能让他们再扩张势力!”
就在此时,特高课新任课长佐佐木郎敲门而入,躬身道:“报告将军!大本营有通告送达!”
尾崎停下脚步,沉声道:“念!”
“大本营指示,如今皇军兵力严重枯竭,各地方占领区需巩固胜利果实。一要加大地方征兵力度,推行‘以夷制夷’方针;二是如遇敌后难以消灭的顽固抗日分子,可……可酌情使用特殊武器。”佐佐木郎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压得极低。
“特殊武器?”尾崎眉头一皱,“是什么?”
佐佐木郎快步上前,贴近尾崎耳边,一字一句道:“关东军已调配芥子气与瘟疫弹,可对顽固抗日根据地进行投放。”
“纳尼?”尾崎猛地后退一步,眼中满是震惊,“毒气弹?这可是国际法严格禁止的!一旦泄露出去,必会遭到国际社会的强烈抗议!”
“将军放心。”佐佐木郎躬身道,“只要我们严控各大报刊,封锁所有消息,严密监视敌对记者,此事便可做到天衣无缝,绝不会泄露半分。”
尾崎沉默良久,目光在屋内扫过,最终化为一抹狠厉。他重重一拳砸在办公桌上,咬牙道:“就这么办!这件事交给你全权负责,尽快将毒气弹运抵皖北!我要把许家寨,还有李仙洲、刘昌义两部,统统从地图上抹去!”
“哈伊!”佐佐木郎躬身领命,转身离去。
尾崎随即喊来副官:“听说许家寨要更换领头人,立刻派人查清新任首领是谁,一举一动都要如实汇报!”他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待增兵到位,我要亲自带队,踏平许家寨,将那些抵抗者统统挫骨扬灰!”
“哈伊!”副官们齐声应道,躬身退下。
尾崎望着窗外,皖北的天空依旧阴沉,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这片饱经战火的土地上空悄然酝酿。许家寨的权力交替近在眼前,日军的阴谋已然成型,烽烟未熄,杀机四伏,皖北大地的命运,正悬于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