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寨的操练声裹着尘土，从春喊到夏，震得寨墙根的野草都直打颤。十人组赴上海刚过月余，悟道和李老绅就带着皖北军扎进了扩编的忙乱里——东北抗倭时牺牲的许四宝留下的长风团空缺，最终交给了沉稳的李涛；新立的狂鲨团归李彪统领，下辖三营却只凑了九百人，只比他当营长时多了一百人。
李彪瞪着大眼珠子刚要张嘴，就被李老绅一个冷瞥堵了回去。他挠挠头看向旁边的启程，见裂空团也是九百人、自求扩编的光景，突然笑了——合着谁都没捞着便宜。
各团忙着招兵时，指挥部的匾额正被工匠换下来。红漆刷的“皖北救国军”五个字，在日头下亮得晃眼，旁边新立的阵亡烈士碑上，许四宝的名字刻在最显眼的位置。
消息一散，安徽、江苏的后生们背着简单的行囊，都往寨里跑，三个月不到，队伍飙到两万余人。可悟道捏着烟袋杆却笑不出来：兵多了，能带兵的官却没跟上，好些营连还是空架子；更要命的是，这两万人天天要吃饭，皖北军不做买卖、没营生，粮缸眼看就要见底。
“总不能坐吃山空。”李老绅敲着桌面，“如今全国都归了国民党管辖，地方上还算太平，咱们不能给国家添乱啊！还得得想个法子筹粮。”
话音刚落，高达捧着张发黄的旧报纸闯进来，声音发沉：“旅长，东北成立‘满洲国’了，看这日期是一年前的事了。”
“岂有此理！”悟道把烟袋往桌上一摔，烟锅火星溅了一地，“咱中国的地界，凭什么让小鬼子弄个傀儡政权出来？”
李老绅盯着墙上的东北地图，指节敲得“咚咚”响：“要不咱派人潜进去，把鬼子的钱庄、军需给端了？既养了队伍，又能消灭他们的资源。”
“不行吧。”高达立刻摇头，“当初拿下怀远、蚌埠，是靠藏兵洞和地道，还有军阀混战的空子。东北千里迢迢，咱的人去了连口音都不对，怎么混进去？得手了又怎么把东西拉回来？没后援，一旦交火就是死路一条。”
李旅长这个思路是好的，这件事我们后面再议吧，悟道接话道：
烟袋杆被攥得咯吱响，目光却飘向了上海——上月苏芮他们发来电报，说复兴社要查日本间谍，之后就没了动静，他心里本就悬着，如今更是七上八下。
没等他理出个头绪，上海的电报突然到了。苏芮的密码只有五个字：“鱼群露头，鹰组待命。”悟道心头一松——日本间谍有了踪迹。可下一封电报紧跟着送来，字迹都透着慌：“鹰组接新令，改猎‘赤兔’，速示。”
“‘赤兔’是复兴社对地下党的暗称！”悟道猛地站起来，烟袋“当啷”掉在地上，“坏了！我当初就说过，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李老绅抓过电报反复看，手都在抖：“得赶紧救！晚了孩子们要出事！”
两人当即叫上高达，从特战队挑了二十个十六七岁的好手——个个能摸黑走檐角、攀房梁，虽说比不过新儿霞儿，却也是百里挑一的精锐。
“葛力，你带他们连夜去上海，拦住刺杀的人，保住地下党。”悟道按住葛力的肩，语气重得像铁块，“不到万不得已别跟复兴社硬拼，记住，你们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保证完成任务！”葛力刚立正，就被悟道吼了回去：“我不要你保证！当年许四宝也是这句话，结果呢？”他别过脸，眼眶红了，“活着回来就行。”
“二师兄，我也去！”念福儿掀帘进来，一身劲装利落，“我在上海待过三年，熟地形、会说本地话，去了能当活地图。”
悟道看了眼李老绅，点头应了：“师妹，务必小心。”
这时杨蕾捧着个木盒进来，里面装着二十多支小巧的手枪：“这是我和我哥改的‘守护者’，比勃朗宁小，能装七发子弹，比真的勃朗宁多装一发子弹，声音还轻，适合巷战。但口径小，有效射程只有三十米，超过这个距离就没杀伤力了。”
一切安排妥当，念福儿和葛力带着人连夜往上海赶。可他们还是晚了一步。
上海法租界的窄弄堂里，新儿攥着匕首贴在墙根，飞镖已在手中。不远处“裁缝铺”的木牌在风里晃，早上王干事交代任务时，她就觉得不对劲，直到潇静怡趁没人塞给她张纸条——“目标是自己人，速想办法”。
“新儿，到点了。”林虎的声音从房梁上传来，他趴在瓦上，弓弩拉得满圆。霞儿摸出腰间的燕尾镖，指尖捏得发烫：“再不动手，巡捕队来了就没机会了。”
新儿刚要迈步，弄堂口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两个复兴社队员举着枪冲过来：“王干事说直接冲！别磨蹭！”
“住手！”新儿横过匕首，“这不对劲，不能杀自己人！”
“邹新你疯了？”其中一人冷笑，“抗命要挨枪子的！”说着就要往里闯。
林虎从房梁上一跃而下，短刀架在那人脖子上：“新儿说有问题，就肯定有问题！”霞儿也站过来，镖尖对准了两人。
就在僵持的瞬间，裁缝铺的门“哐当”被撞开，三个穿长衫的人被几个日本间谍揪了出来，你们都不要乱动，或者我打死他们，身后跟着五个个端手枪枪的日本间谍——原来王干事早盯上了新儿他们：查得几人都来自皖北，还多次抗命，却没直接证据处置，索性把消息卖给日本间谍，想借刀把地下党和他们一起除掉。
“是陷阱！”潇静怡的声音从弄堂另一头传来，她和苏芮、张凤茹举着枪冲过来，枪声瞬间响成一片。日本间谍猝不及防倒了两个，剩下的退回铺子里，架起机枪扫射。
“林虎，上房端机枪！”新儿拉着霞儿滚到墙角。林虎点头，踩着墙根翻上房顶，弓弩“嗖”地射出，箭羽穿透窗户，正中机枪手后背。苏芮趁机拉着地下党往弄堂外撤：“许家寨的人快到了，往租界外跑！”
可刚跑几步，弄堂口就被堵住了——王干事带着三十多个复兴社队员举着枪，虎视眈眈：“把地下党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王干事，你竟然通日！”新儿气得浑身发抖，匕首在手里转了个圈，“我们是皖北来的，绝不会跟汉奸同流合污！”
“给我打！护着共产党的，一起死！”王干事一挥手，枪声再次炸响。霞儿手疾眼快，燕尾镖甩出，正好打落一个瞄准苏芮的枪手；林虎借着水缸躲避，连弩齐发，箭箭中靶。新儿瞅准空当，冲到王干事面前，匕首直刺他胸口——可王干事早有防备，掏出手枪对准了她的脑袋。
“敢伤我徒儿！”
一声厉喝突然响起，念福儿的燕尾镖破空而来，“噗”地刺进王干事手背。王干事疼得大叫，手枪“啪”地掉在地上。葛力带着人从另一条弄堂冲进来，机枪对着天空扫了一梭子，震得弄堂里的灰尘簌簌往下掉。
潇静怡走过去，眼神冰冷：“您教过我们要忠国，可您勾结日本人残害同胞，就是民族败类！”说着就要扣动扳机。
“别杀他！”念福儿拦住她，“日本人巴不得我们自相残杀，杀了他，只会让矛盾更深。”她转向王干事，“我们要退出复兴社，把档案交出来。另外，你发电报登报，就说我们在查间谍时被炸弹炸死，追封‘英勇烈士’——这样你还能领笔抚恤金，两全其美。”
王干事看着葛力手里的枪，吓得连连点头：“我交！我这就办！”
众人跟着他去档案室取了档案，又盯着他发了电报、登了报，才护着地下党往租界外撤。到了安全地带，地下党领头人握着新儿的手，眼眶通红：“多谢你们！你们是皖北保安军吧？”
“现在叫皖北救国军了。”葛力纠正道。
“好！好样的！”那人抹了把泪，“鄙人姓周，今日之恩，没齿难忘。”
新儿从怀里摸出枚铜令牌，借着月光递过去：“我们祖父说，中国人不打中国人，只要是抗日的，都是自己人。拿着这个，随时能去许家寨找我们。”
周先生郑重收好令牌，带着人往江西去了。念福儿看着他们的背影，对新儿说：“走吧，该回许家寨了。”
此时的许家寨，指挥部的灯还亮着。悟道站在窗前，望着上海的方向，烟袋杆在手里转了又转。李老绅递过来一杯热茶：“放心，你师妹办事稳，孩子们肯定能回来。”
悟道接过茶，却没喝，只是轻声叹道：“上海这潭水，比咱想的深多了。以后的路，更难走了啊。”
月光透过窗棂，落在“皖北救国军”的匾额上，红漆映着银辉，像一道未干的血痕，也像一句沉甸甸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