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玄天宗山门,景象豁然开朗。
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天地灵气扑面而来,远比外界精纯数倍。
脚下是温润的白玉铺就的宽阔云阶,蜿蜒向上,直通云雾深处。
两侧奇峰罗列,飞瀑流泉,琼楼玉宇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灵鹤翩跹,瑞兽隐现,一派仙家气象。
巨大的护宗光罩并非完全隔绝,而是如同一个倒扣的琉璃碗,将内部的灵气与道韵完美锁住,却又允许天光云影透入,玄妙非常。
李长风与沈渊并肩而行,步伐看似不快,却缩地成寸,将喧闹的山门迅速抛在身后。
韩厉等人需要全力驾驭飞剑才能勉强跟上。
“沈道友勿怪,曹师弟掌管外事,职责所在,难免谨慎了些。”
李长风语气温和,主动为之前的冲突圆场,但眼神深处却带着一丝探究。
他接到天机阁密报,知晓沈渊可能对老祖之疾有所意图,但具体如何,却无从得知。
此刻近距离接触,他愈发感觉沈渊气息如渊似海,难以揣度。
“无妨。”沈渊目光扫过沿途景致,对于玄天宗的底蕴略有赞许,但也就仅此而已。
与他记忆中因果债榜偶尔闪过的、关于上三天的零星碎片相比,此地仍是池塘与汪洋之别。
“老祖寿辰在三日后举行,地点在主峰玄天峰顶的凌云殿。届时各方来宾齐聚,想必十分热闹。”李长风介绍道,“这几日,道友可暂居我长青峰客院,清静雅致,也方便你我论道交流。”
他直接发出邀请,意图明显,既是示好,也是想进一步摸清沈渊的底细。
沈渊不置可否,只是问道:“听闻玄煜道友近些年深居简出,不知如今可好?”
李长风闻言,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面上却笑容不变:“老祖修为深湛,近年来多在参悟大道,以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我等弟子,不敢过多打扰。”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显然关于老祖道基有瑕之事,在宗门内属于最高机密,即便他身为核心长老,也不会对外人轻易透露。
沈渊不再多问,因果债榜虽未直接洞察李长风内心,但其言语中的一丝不自然,已印证了猜测。
很快,一行人抵达了一座青翠欲滴、生机盎然的山峰。
此峰便是李长风一系所在的长青峰,峰顶殿宇并不如何宏伟,却处处透着雅致与匠心,药圃灵田遍布,异香扑鼻。
李长风亲自将沈渊引至峰顶一侧一座独立的精致院落。
小院背靠悬崖云海,前临潺潺溪流,院内种植着数株罕见的静心凝神之树,环境极为幽静。
“沈道友且在此歇息,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院外侍奉的童子。”
李长风安排妥当,又寒暄几句,便识趣地告辞离去,他需要立刻将沈渊已至的消息,以及自己的判断,汇报给几位同属锐意派的核心长老。
沈渊在院中石凳上坐下,啸月跃上石桌,慵懒地趴着,享受着此地充沛的灵气。
他神识微动,因果债榜的力量如同无形的波纹,以院落为中心,缓缓向四周弥漫。
并非刻意窥探,而是被动接收着弥漫在空气中的各种因果与信息。
刹那间,纷繁复杂的声音涌入他的感知。
有长青峰弟子修炼时的灵力波动,有药圃中灵药生长的微弱生机流转,有远处其他山峰传来的隐约讲道之音,更有无数交织的因果线。
弟子间的恩怨、长老间的博弈、外来宾客的议论与心思…
这些信息庞杂无比,若换做常人,瞬间便会心神紊乱。
但在因果债榜的梳理下,迅速被分门别类,剔除无用杂音,只留下沈渊关注的部分。
他听到了某些山峰中,关于他这位神秘灰衣客的议论与猜测。
听到了曹晖正在某处殿宇内,向一位气息更为深沉阴冷的老者(想必便是赵嵩)禀报山门之事,言语间充满愤懑与挑唆。
听到了来自各方势力的宾客,在私下交流着对玄天宗现状的看法,以及对那株三千年七心海棠等已知贺礼的评估…
这些信息汇聚起来,让他对玄天宗内部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以及此次寿宴暗藏的波涛,有了更立体的认知。
……
次日,李长风亲自前来相邀,言及宗门为远道而来的重要宾客设下了接风宴,地点在玄天峰半山腰的迎宾云台,请沈渊务必赏光。
沈渊略一沉吟,便点头应允。
他需要更近距离地观察玄天宗的高层,尤其是那位老祖玄煜上人是否会露面。
迎宾云台,乃是一座悬浮于半空、以白玉筑成的巨大平台,四周云海翻腾,视野开阔。
平台上早已布置妥当,玉案琼浆,灵果珍馐,身着霓裳的侍女如蝴蝶般穿梭其间。
已有不少宾客到场,皆是气息不凡之辈,至少也是金丹修为,来自下三天各大宗门、世家,甚至还有两位气息与其他修士迥异、带着淡淡妖气的化形大妖。
沈渊在李长风的陪同下踏上云台,立刻吸引了不少目光。
他昨日在山门的事迹,经过一夜发酵,早已在高层宾客中小范围传开。
此刻见他如此年轻,气息平凡,却由李真人亲自作陪,众人心中好奇更甚。
李长风将沈渊引至靠近主位的一处玉案坐下,此处视野极佳,可见下方云海与远处连绵山峰。
随后,李长风便去与其他相熟道友寒暄。
沈渊安然落座,自斟自饮,品尝着杯中的灵酒,神态悠闲,仿佛周遭那些或明或暗的打量都不存在。
啸月蹲坐在他身旁的蒲团上,对案几上的灵果颇感兴趣,小口啃食着。
“哼,装神弄鬼。”不远处,曹晖与赵嵩坐于一席,赵嵩目光阴鸷地扫过沈渊,冷哼一声。
他身形干瘦,面容古拙,一双眼睛却锐利如鹰,周身散发着金丹巅峰的强横气息。
“师叔,此人来历不明,李师兄如此抬举,恐有不妥。”曹晖低声道。
“跳梁小丑罢了。”赵嵩语气不屑,“待寿宴之上,看他能拿出什么贺礼。若只是虚张声势,自有他难堪之时。若真有什么宝物…”
他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与冷意,“在这玄天宗内,也未必就能安然带走。”
另一边,几位来自其他大宗门的金丹修士也在低声交流。
“流云道友,你可看出此子根脚?”
一名身穿八卦道袍的老者问向身旁一位气息飘渺的女修。
那被称为流云道友的女修,乃是擅长推演之术的天衍宗长老,她微微蹙眉,指尖掐动片刻,却摇了摇头:“古怪,天机一片混沌,仿佛被某种力量遮蔽,看不真切。此子…绝不简单。”
这时,一阵香风袭来,只见一名身着华美宫装、容貌妩媚、眼波流转间自带风情的女修,端着酒杯,袅袅婷婷地走到沈渊案前。
“这位道友面生得紧,小妹乃合欢宗柳如媚,不知可否敬道友一杯?”
她声音酥软,带着一股天然的魅惑之力,目光灼灼地看着沈渊,显然对他极感兴趣。
合欢宗,下三天以双修媚术闻名的宗门。
周围顿时投来更多玩味的目光,想看看这神秘青年如何应对。
沈渊抬眸,看了柳如媚一眼。因果债榜瞬间标记:【柳如媚,恶意债(试探),债务等级:一。可讨取:媚术功法碎片\/微量修为。】
他神色不变,举起酒杯,淡淡一抿:“请。”
既未受其媚术影响,也未表现出任何热络,平淡得仿佛只是在喝一杯白水。
柳如媚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她的媚术虽未全力施展,但同阶金丹修士多少都会有些心神摇曳,此人却如古井无波。
她娇笑一声,还想再说什么,沈渊却已收回目光,自顾饮酒,完全将她无视。
柳如媚笑容微僵,自觉无趣,又碍于场合,只得悻悻然转身离去。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中,对沈渊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能如此轻易无视柳如媚的媚术,要么心志坚毅远超常人,要么修为深不可测。
接风宴在一种看似融洽,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进行。
各方宾客相互敬酒,言笑晏晏,话语间却机锋暗藏,打探着彼此虚实,衡量着利益关系。
沈渊始终安静,如同一个旁观者,冷眼看着这场修真界的浮世绘。
他在等,等一个足够分量的人物出现,或者,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宴会过半,忽然,云台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只见一名身着素白长裙,面容清冷如雪,气质空灵脱俗的女子,在一名老妪的陪同下,缓步走入云台。
她并未刻意释放气息,但所过之处,喧嚣声却不自觉地低了下去,许多年轻修士眼中流露出倾慕与敬畏之色。
“是北原冰宫的洛冰璃圣女!”
“她果然也来了!”
“据说她已连败十七位同辈天骄,剑道通神!”
“她身边那位,是冰宫的雪梅婆婆吧?气息好生可怕,怕是已半只脚踏入元婴了!”
来人正是之前在邸报上提及的北原冰宫圣女,洛冰璃。
洛冰璃目光清冷,扫过全场,在与沈渊目光接触的刹那,微微停顿了零点一秒。
并非因为沈渊有多突出,而是在她感知中,那片区域的气息…过于平静了,平静得与整个云台格格不入,仿佛独立于世界之外。
但她并未过多关注,径直走向为自己预留的席位。
沈渊收回目光,因果债榜对洛冰璃并无特殊反应,只显示其身上因果纯净,剑意凝练,是个真正的剑道天才,但与他的债务暂无交集。
就在这时,云台最高处的主位方向,空间微微波动,一道温和却蕴含无上威严的声音响起,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诸位道友远道而来,玄天宗蓬荜生辉。老夫玄煜,琐事缠身,未能亲迎,特令小徒设宴,为诸位接风,聊表歉意。”
声音落下,一道模糊的、由纯粹灵光凝聚而成的老者虚影,出现在主位之上。
虽非本体,但那浩瀚如海、深不可测的气息,瞬间笼罩整个云台,让所有人心头一凛,纷纷起身行礼。
“恭迎玄煜上人(老祖)!”
化神老祖,即便只是一道神识化身,其威势亦足以震慑全场!
沈渊也随之起身,目光平静地望向那道虚影。
因果债榜的力量无声无息地蔓延过去,并非攻击,而是洞察!
刹那间,透过那层灵光虚影,他看到了更多东西。
那浩瀚的气息之下,隐藏着一丝极细微、却如同瓷器裂缝般难以弥合的不谐!
一股阴冷、腐朽、不断侵蚀生机与道韵的死寂之力,如同附骨之疽,缠绕在其生命本源与大道根基之上!
并非简单的旧伤,更像是一种…大道之伤!
或者说,是某种极其恶毒的因果反噬!
“果然…”沈渊心中了然,这伤势,比他预想的还要棘手一些。
寻常延寿灵药、修复道基的奇珍,恐怕只能治标,难以根除。
玄煜上人的虚影面带微笑,与几位身份最尊贵的宾客寒暄几句,目光似乎无意间扫过全场,在沈渊身上也停留了一瞬,微微颔首,随即虚影便缓缓消散。
接风宴继续,但气氛因老祖化身的出现,变得更加微妙。
沈渊坐回原位,指尖轻轻摩挲着酒杯。
他已经看到了病因,接下来,就是思考如何开方,以及…该如何让玄天宗,或者说让玄煜上人,心甘情愿地付出他想要的诊金了。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玄天峰那云雾缭绕的顶端。
三日后的寿宴正席,才是真正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