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透,陈奶奶就端着药罐进了屋,粗陶碗里的药汁还冒着热气,褐色的药渣沉在碗底,边缘沾着点灶灰。
她把碗放在床头的小凳上,伸手探了探小满的额头,指尖带着常年洗衣做饭的粗糙,却暖得很。
“烧是彻底退了,就是这身子还虚着。”陈奶奶扶着小满慢慢坐起来,顺手把叠好的旧布枕垫在她腰后,“昨晚我去后山采柴胡,见着几株薄荷,加在药里,能清清点肺里的火气。”
小满靠在枕上,喉咙还是发紧,说话得慢着来:“奶奶,后山的路不好走吧?您年纪大了,别为我跑那么远。”她昨天听小草说,后山的坡陡,还长着不少带刺的灌木丛,陈奶奶的裤脚都被勾破了个口子。
“没事,俺走惯了。”陈奶奶摆摆手,拿起药碗吹了吹,递到她嘴边,“快喝了,凉了就苦得更甚。你这肺里的伤,得靠这药慢慢压下去。”
药汁刚碰到舌尖,苦涩就顺着味蕾散开,小满忍不住皱了皱眉,却还是一口咽了下去。
陈奶奶见状,赶紧从兜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两颗皱巴巴的蜜饯,是前几日村里货郎来,她用三个鸡蛋换的,一直藏着给小草当零嘴。
“含一颗,压压苦。”陈奶奶把蜜饯塞进小满手里,“小草知道了,还吵着说要给你留着呢。”
正说着,门帘“哗啦”一声被掀开,小草蹦蹦跳跳地跑进来,手里举着个草编的蚂蚱,绿莹莹的草叶拧成腿,还沾着晨露。“姐姐!你看我编的!爷爷说,蚂蚱能蹦得远,像能飞到南边似的!”
小满接过草蚂蚱,指尖碰到小草冰凉的手,心里一软:“小草手真巧,编得比集市上卖的还好看。”
小草得意地扬起下巴,刚要说话,却突然垮了脸:“可是爷爷今早去打鱼,只捞到两条小鱼,他说江里的鱼少了,官兵还不让往渡口运,换不到盐了。”她拉着小满的衣角,小声问,“姐姐,是不是以后连粥都喝不上了呀?”
小满心里一沉,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院门口传来陈老丈的脚步声。
他扛着空渔网,裤脚卷到膝盖,腿上沾着泥,脸上带着疲惫,看见屋里的人,才勉强挤出点笑:“今天风大,鱼都躲深水里了,就两条小的,够熬碗汤。”
陈奶奶迎上去,接过渔网:“没就没了,别累着。晌午咱就煮粟米粥,把昨天剩下的野荠菜切碎了加进去。”
“哪还有多少粟米?”陈老丈叹了口气,坐在门槛上,摸出旱烟袋,却没点着,“今早路过李伯家,他说粮铺又涨了价,一斗粟米要一百三十文了!还说往后要‘按人头缴防务捐’,每人五百文,不交就拉去修城——咱哪有那么多钱?”
小满捏着手里的草蚂蚱,指节微微发白。她摸了摸衣襟里的小金豆,那豆子硬邦邦的,此刻却像块烫手的山芋——她想拿出来,帮陈家渡过难关,可又怕伤了老人的自尊也怕害了陈丈人他们一家。
“老丈,”小满轻声开口,“我这里……有几块碎金子,您拿去换点粮和盐吧。这是我应给的,不然我住着也不安心。”
陈老丈愣了一下,随即摆了摆手,语气坚决:“姑娘,你这是啥话!俺救你不是为了钱!你身子还没好,往后路上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俺们不能要你的钱!”
“可是您家……”
“俺们有办法!”陈奶奶打断她,端着空药碗往灶房走,“大不了俺再去后山挖点草药,换点零钱。总能熬过去的,你别操心这些。”
正说着,院门口又进来两个人,是村里的张老汉和李伯。
张老汉手里攥着个空布袋子,脸涨得通红:“老陈!你听说了没?渡口的官兵更严了!俺今早想把家里的腌鱼运去邓州卖,刚到路口就被拦住了,说俺‘形迹可疑’,把鱼都扣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李伯也叹气道:“俺家那小子,昨天去镇上买盐,掌柜的说‘盐要留给官兵’,不卖给他!你说这叫啥事儿?没盐,菜没法做,鱼也没法腌,往后可咋活?”
陈老丈皱着眉,终于点着了旱烟袋,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更显沙哑:“再等等吧,说不定过些日子就好了……”话虽这么说,可谁都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
小满坐在屋里,听着院中的叹息声,心里像压着块石头。
她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江水声顺着风飘进来,滔滔不绝,像在诉说着无尽的愁绪。
萧翊他们是不是已经过了邓州?娘和谷雨在船上会不会遇到关卡?哑奴那天跃入江中,到底有没有上岸?
这些念头缠在心里,让她连含在嘴里的蜜饯都失了甜味。
陈奶奶端着粥进来时,见她发愣,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姑娘,别想太多,先把身子养好。再难的日子,总能熬过去的。”
小满抬起头,看着陈奶奶慈祥的脸,点了点头,可心里的焦虑却半点没减——她不能再拖累这家人了,可虚弱的身体和茫茫的前路,又让她不知该往何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