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黎明。厚重的阴云低垂,压得京城喘不过气。卯时未到,文武百官已齐聚宫门外,等候早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压抑,连平日交头接耳的寒暄都少了许多。安郡王暴毙的阴影、摄政王夜闯沈府的余波、以及各方势力微妙的平衡,让每个人都嗅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
金銮殿上,九龙宝座空悬,皇帝尚未临朝。百官按品级肃立,眼观鼻,鼻观心,却无不暗中留意着前排几位重臣的神色。摄政王谢惊澜一身玄色蟠龙朝服,面容平静,目光深邃,看不出喜怒。睿王称病未朝,但其党羽几位尚书、侍郎,面色凝重,眼神闪烁。清流领袖李文昌,则挺直脊背,面色沉毅,似胸有成竹。
“皇上驾到——”内侍尖细的唱喏声打破沉寂。
身着明黄龙袍的皇帝在仪仗簇拥下缓步升座,面色略显疲惫,目光扫过殿下群臣,带着审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跪拜,山呼海啸。
“众卿平身。”皇帝声音平稳,“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短暂的寂静后,李文昌深吸一口气,手持玉笏,毅然出列,声若洪钟:“臣,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李文昌,有本启奏!”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谢惊澜眼帘微抬,睿王党羽们则绷紧了神经。
“讲。”皇帝目光落在李文昌身上。
“臣要弹劾睿亲王皇甫晟!”李文昌声音铿锵,掷地有声,“弹劾其三大罪!”
殿内一片哗然!弹劾亲王?!还是睿王!李文昌这是要捅破天吗?!
皇帝眉头微蹙:“哪三罪?李爱卿,弹劾亲王,非同小可,需有实据。”
“臣自有凭证!”李文昌毫无惧色,朗声道,“其一,睿王纵容妻弟,强占民田,逼死人命,有苦主血书及地方官文书为证!”他呈上第一份奏折。
内侍接过,呈予御前。皇帝翻阅,面色微沉。此事可大可小,但不足以动摇睿王根本。
“其二,”李文昌继续道,声音更厉,“安郡王暴毙宫中,死因蹊跷!臣查得,安郡王死前,睿王府曾助其寻得珍稀药材‘龙涎香’,而经手此事的太医,专精毒理!安郡王暴毙后,此太医便告老还乡,途中遭遇‘山匪’,下落不明!臣恳请陛下,重查安郡王死因,严惩相关人等!”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这已直指睿王谋害宗亲!睿王党羽纷纷色变,有人出列欲要反驳,却被皇帝抬手制止。
“李御史!”皇帝声音带上一丝冷意,“安郡王之事,朕已有定论。无凭无据,不可妄加揣测!”
“陛下!”李文昌毫不退缩,抛出最后一击,石破天惊,“其三,亦是臣弹劾睿王最重之罪!臣查得,睿王近日,府中秘密运入大量不明箱笼,行事诡秘,且其门下掌兵将领频繁异动,更与漠北商人有过秘密接触!臣怀疑,睿王有通敌叛国之嫌!恳请陛下,即刻下旨,搜查睿王府,以证清白!”
“哗——!”
整个金銮殿彻底炸开了锅!通敌叛国!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李文昌这是要跟睿王不死不休啊!
“李文昌!你血口喷人!”睿王党羽兵部尚书再也忍不住,跳出来厉声呵斥,“你有何证据?!”
“证据?”李文昌冷笑,“睿王异动,京中谁人不知?与漠北商人接触,岂是空穴来风?陛下只需派人一查,便知真假!若睿王殿下清白,又何惧搜查?!”
“你!”
“够了!”皇帝猛地一拍龙案,殿内瞬间死寂。他面色铁青,目光如刀,扫过李文昌,又扫过噤若寒蝉的睿王党羽,最后落在一直沉默不语的谢惊澜身上。“摄政王,此事,你如何看?”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谢惊澜的态度,将决定今日局势的走向!
谢惊澜缓缓出列,神色平静,拱手道:“回陛下,李御史所奏,事关国本,不可不察。然,弹劾亲王,尤其是指控通敌,需有铁证。目前李御史所言,多为推测。臣以为,当务之急,是稳定朝局,暗中查证。若贸然搜查亲王府邸,恐引发动荡,正中某些居心叵测之人下怀。”他话语平淡,却将“居心叵测”四字咬得微重,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李文昌。
李文昌脸色一白,却梗着脖子:“摄政王此言差矣!正是要防微杜渐,才需雷霆手段!若待睿王真与漠北勾结已成,则悔之晚矣!”
“李大人此言,莫非是认定睿王已然通敌?”谢惊澜淡淡反问。
“你!”
朝堂之上,顿时分为两派,激烈争论起来。清流力主严查,睿王党羽拼命反驳,而中间派则噤若寒蝉。皇帝高坐龙椅,面色阴沉,看着台下争吵,迟迟不语。
这场争吵,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最终,皇帝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沉声道:“够了!”
争吵声戛然而止。
“睿王乃朕皇叔,国之柱石,岂可因风闻而疑之?”皇帝缓缓开口,定了调子,“然,李御史忠心可嘉,所奏之事,亦不可不察。传朕旨意:安郡王一案,交由大理寺复核。睿王府近日用度及人员往来,由内务府暗中查核,不得惊扰。至于通敌之说……”他顿了顿,目光锐利,“无稽之谈,休要再提!退朝!”
圣旨一下,等于各打五十大板。既安抚了清流,又没有真正动睿王,维持了表面的平衡。
“退朝——!”内侍高唱。
百官心思各异地退出金銮殿。李文昌面色铁青,却知今日已尽力,至少撕开了一道口子。谢惊澜面无表情,率先离去。睿王党羽则暗暗松了口气,簇拥着离去,眼神交换间,却带着狠戾。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京城。
沈府密室内,冯七将朝堂风波详细禀报。
“皇帝还是想和稀泥。”沈倾凰听完,并无意外,眼中闪过一丝冷嘲,“但他让内务府暗中查睿王府,便是埋下了一根刺。睿王经此一事,必如惊弓之鸟,短期内不敢妄动。我们的目的,达到了。”
“小姐神机妙算。”冯七佩服道,“如此一来,睿王和谢惊澜的注意力都会被朝堂牵扯,我们便有了喘息之机。”
“喘息之机……”沈倾凰喃喃道,目光却投向北方,“希望暗雀……能来得及。”
她最担心的,始终是北境。朝堂的纷争,只是为了给父亲争取时间。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一场更大的风暴,正以远超她想象的速度,从北境席卷而来。
当日下午,一匹浑身浴血、插着三根翎毛的告急驿马,疯了一般冲入京城,直扑宫门!骑士滚落马鞍,嘶声力竭的哭喊如同惊雷,炸响了整个帝都:
“八百里加急!北境军报!镇北关……失守了!漠北联军夜袭,关破!沈……沈大将军力战殉国!北境……危殆!”
消息传来,沈倾凰手中的茶盏,“啪”地一声,摔得粉碎。她脸色煞白,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黑,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失去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