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脖颈的伤口又开始流脓,柱子把最后半卷卫生纸拆开,蘸着冰冷的雨水往伤口上抹。桥洞下的积水没过脚踝,他缩在最深处的水泥墩后,听着外面刀疤男的骂声渐渐远去。
“姓王的,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尖嗓子的声音穿透雨幕,“刘老板说了,找到你就卸你一条胳膊!”
柱子咬着牙没应声,左手死死按住右臂的石膏 —— 那是被工头打的,就因为他不肯在假账上签字。火灾那天他在仓库盘点,亲眼看见刘老板的侄子往涂料桶里掺汽油,还没来得及喊人,火就蹿了起来。
雨越下越大,桥洞成了水帘洞。他摸出怀里的烟盒,里面卷着半张皱巴巴的纸条,是秀兰的字迹:“军娃长高了,会写自己名字了。” 这是他藏在鞋底带出来的,被汗水浸得发潮,却被他摸得发亮。
饿了两天两夜,胃里空得发疼。他想起秀兰做的红薯粥,想起军娃啃玉米时沾着渣子的小脸,喉结忍不住滚动。裤裆里黏糊糊的难受,受伤后没法好好清洗,已经起了成片的红疹,痒得钻心。
“大哥,要烟不?”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洞口响起。
柱子猛地攥起砖头,看见个穿校服的小姑娘举着半包烟,雨水顺着她枯黄的头发往下淌。是昨天给他送过馒头的那个拾荒女,叫小雅。
“不要。” 他松开手,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
小雅却走进来,把烟塞给他,又掏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我捡着的,还没开封。” 里面是包卫生巾,粉色的包装在昏暗的桥洞里格外刺眼。
柱子的脸腾地红了,像被人扇了耳光:“你给我这干啥?”
“我看见你挠胳膊,” 小雅低下头,“我妈说这个能止痒,吸水。” 她指的是裤裆,眼神干净得像山泉水。
柱子的喉咙突然哽住。他想起秀兰来例假时,总用破布缝的卫生带,洗的时候要躲在灶房里,怕被人看见。这城里的姑娘,竟比他懂这些。
“谢谢。” 他接过塑料袋,指尖触到小姑娘冻得冰凉的手。
小雅没说话,蹲在他对面用火机点燃半根蜡烛,橘红色的火苗映出她眼角的淤青。“我爸以前也在红星市场干活,” 她盯着火苗,“火灾那天没出来。”
柱子的心猛地一沉:“你知道是人为的?”
“我听见刘老板跟人打电话,” 小雅的声音发颤,“说要‘处理’掉知道内情的人。” 她突然抓住柱子的胳膊,“大哥,你是不是知道啥?我爸的抚恤金被他们扣了,我妈气病了,我得找到证据……”
“别问。” 柱子打断她,心里却翻江倒海。这姑娘爹死了,娘病了,还敢在桥洞讨生活,比他这七尺男儿还有种。
雨小了些,远处传来扫地的声音。柱子把卫生巾拆开,笨拙地撕成小块,往裤裆里垫了两块,瞬间清爽了不少,却更觉得羞耻。他一个大男人,竟要靠小姑娘救济这种东西。
“他们明天会来搜桥洞,” 小雅说,“我听见刀疤脸跟人说的。”
柱子的心提到嗓子眼:“你咋知道?”
“我跟他们混过,” 小雅的头垂得更低,“为了给我妈换药,我帮他们盯过人……”
柱子看着她冻裂的脚后跟,突然想起军娃。要是秀兰有个三长两短,军娃会不会也变成这样?
“你知道城西的废品站不?” 他摸出藏在鞋垫下的半截铅笔,在烟盒背面画了个符号,“找老马头,把这个给他,他会帮你。” 那是以前在工地结下的生死兄弟,专收废品,实则帮人藏东西。
小雅接过烟盒,突然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这个给你,我捡的,能卖钱。” 是枚金戒指,上面还沾着点水泥。
柱子刚要推辞,就听见洞口传来脚步声。小雅迅速吹灭蜡烛,拽着他钻进桥洞深处的排水管。一股馊臭味扑面而来,他紧紧捂住嘴,听见刀疤男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那小丫头说看见姓王的往这边跑了……”
光柱在桥洞里扫来扫去,离排水管越来越近。柱子的后背抵住冰冷的管壁,右臂的石膏硌得生疼,裤裆里的红疹被汗水浸得火烧火燎。他想起秀兰的手,粗粝却温暖,总在他累的时候揉他的肩膀。
“搜仔细点!” 刀疤男的声音就在头顶,“找到那本账,刘老板赏咱们五万!”
五万块。柱子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够给秀兰买个金镯子,够军娃念到小学毕业,够把家里的土坯房换成砖瓦房。可他不能交出去,那上面记着十三条人命的真相,包括小雅她爹。
脚步声渐渐远去,小雅拽着他爬出来。柱子的右臂已经麻木,石膏里渗出血迹。他把金戒指塞进小雅手里:“去买药,剩下的留着跑路,别再回这鬼地方。”
“那你咋办?” 小雅的眼里闪着泪光。
“我还有事没做完。” 柱子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我得回家,我媳妇孩子还等着我。”
他撕下衬衫下摆,蘸着雨水在地上写了行字,又把那半包卫生巾剩下的几张贴在上面,用砖头压住。那是给秀兰的记号 ,只有她懂,卫生巾代表 “有危险”,后面的地址是废品站,他要让老马头把证据送到村里。
做完这一切,他捡起地上的砖头,往桥洞外走去。右臂的石膏在晨光里泛着惨白,裤裆里的红疹还在痒,可他的脚步却异常坚定。
他不知道秀兰有没有收到他的信,不知道军娃有没有被欺负,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这座城。可他知道,必须走。
为了那本浸着血汗的账,为了小雅爹那样枉死的冤魂,更为了村口老槐树下,那个等他回家的女人和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