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魔界，魔皇宫。
血月的光芒透过宫殿高窗，在地面投下斑驳的暗红色光影。殿内，七十二盏幽绿魔灯无声燃烧，将魔皇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
“万魔血祭大阵准备得如何了？”魔皇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殿下，三名负责此事的魔将战战兢兢跪伏在地。为首的老魔将颤声回道：“回陛下，已集结八十万生灵，其中魔族战俘四十万，附属种族三十万，其余为血池中培育的血奴……距百万之数，尚缺二十万。”
“三天。”魔皇伸出一根手指，指尖魔气缭绕，“本皇再给你们三天时间。若凑不齐百万之数，你们三个……就自己去补足差额！”
三名魔将浑身一抖，连声应是，连滚爬爬退出了大殿。
殿门重新闭合，偌大的魔皇宫内，只剩下魔皇一人坐在王座上。他凝神内视，那契约符文烙印已经蔓延到魔婴的手腕处，如同毒藤缠绕，时刻提醒着他与林穆凡之间那该死的联系。
八成！
短短数日，那契约竟已深化到八成！照这个速度，最多再有一个月，他就会彻底沦为林穆凡的奴仆！
“必须去……必须在他彻底掌控契约之前杀了他……”魔皇喃喃自语，眼中血光闪烁。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轻得像猫步，但在寂静的大殿中却异常清晰。更奇特的是，随着脚步声靠近，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幽香——那不是花香，也不是脂粉香，而是一种能让人心神宁静的奇异香气。
魔皇猛然抬头：“谁？！”
“陛下，是妾身。”
殿门无声开启，一道窈窕的身影缓步走入。
来者是一名女子，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华，身着一袭墨紫色长裙，裙摆曳地，却不沾尘埃。她容貌极美，但美得有些诡异——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一双丹凤眼眼角微微上挑，瞳孔是罕见的暗紫色。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身后，五条蓬松的狐尾轻轻摆动，每一条都呈现不同的色泽:墨紫、暗金、银灰、血红、幽蓝。
幽冥魔狐——幽姬。
魔皇麾下第一谋士，也是魔界公认最聪明、最狡猾的智者。她常年游历诸界，为魔皇收集情报、谋划布局，很少在魔都露面。
“幽姬？”魔皇眉头微皱，“你何时回来的？”
“刚刚。”幽姬走到王座前十步处停下，优雅地行了一礼，“听闻陛下要启动万魔血祭，亲自降临天元境，妾身便马不停蹄赶回来了。”
她的声音温柔如水，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魔皇冷哼一声：“既已听闻，便该知道本皇的决心。花枝、甲鳄被擒，契约深化至八成……本皇已无退路。”
幽姬抬起眼帘，暗紫色的眸子直视魔皇：“正因如此，妾身才要劝陛下——万万不可亲征。”
“你说什么？！”魔皇霍然起身，周身魔气爆发，“连你也敢拦本皇？”
恐怖的威压如实质般压下，大殿内的魔灯疯狂摇曳。但幽姬神色不变，五条狐尾轻轻一摆，竟将那威压化解于无形。
“陛下息怒。”她平静道，“妾身并非要阻拦您，而是要救您。”
“救本皇？”魔皇气极反笑，“如何救？等林穆凡彻底掌控契约，将本皇变成他的奴仆，那时谁来救本皇？！”
幽姬轻叹一声，道:“陛下可曾想过，为何那契约深化的如此之快？”
魔皇一愣。
“在花枝、甲鳄被擒之前，契约深化不过五六成。您设下通道屏障后，深化速度大减。”幽姬缓缓分析，“可花枝、甲鳄一出事，契约瞬间深化至八成——这岂不蹊跷？”
“你是说……”
“妾身猜测，那林穆凡手中，有某种能借由‘因果牵连’来强化契约的手段。”幽姬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花枝、甲鳄原是您的麾下，与您有直接的因果联系。他们被擒、被收服，这等于是斩断了您的一部分势力，削弱了您的‘势’。而契约最擅长借势而行，您势弱，它自然就势强。”
魔皇脸色变幻：“所以？”
“所以您若此时亲征，等于主动送上门去。”幽姬一字一顿，“您与林穆凡之间已有八成契约联系，一旦正面相对，那契约很可能会借机彻底成型——因为面对面，是契约最好的完成时机。”
这番话如同冰水浇头，让魔皇瞬间清醒。
他缓缓坐回王座，额头渗出冷汗。
是啊……他怎么没想到？
花枝、甲鳄被收服，契约深化三成。如果他亲自去天元大陆，与林穆凡面对面……那最后两成，岂不是水到渠成？
“可是……”魔皇咬牙，“难道本皇就坐以待毙？等契约彻底成型？”
“自然不是。”幽姬向前一步，“陛下，容妾身问几个问题。”
“问。”
“第一，那主仆契约，是否必须双方都在同一界域，才能最终完成？”
魔皇沉思片刻：“据上古记载，初代天师所创的主仆契约，确实需要‘面对面’才能彻底成型。若相隔两界，最多只能深化到九成九，无法圆满。”
“第二，若陛下不去天元大陆，林穆凡可否来魔界？”
“他若敢来，本皇求之不得！”魔皇眼中闪过狠厉，“在魔界，本皇有魔界之心加持，有地利之便，杀他易如反掌！”
幽姬笑了：“那问题就简单了——陛下不仅不能去天元大陆，还要处处避开林穆凡。同时，想办法诱他来魔界。只要他来，主动权就在我们手中。”
魔皇眼睛一亮，但很快又黯淡：“可那小子狡猾得很，怎会轻易来魔界涉险？”
“所以需要谋划。”幽姬五条狐尾轻轻摆动，“妾身已有初步想法，但需要时间布置。当务之急，是停止万魔血祭，保存实力。”
魔皇犹豫了。
停止血祭，意味着放弃亲征计划。但幽姬的分析确实有理——他现在最该做的，是避开林穆凡，而非送上门去。
“幽姬。”魔皇看向这位最信任的谋士，“你有几成把握？”
“若陛下全权交由妾身谋划，七成把握可诱林穆凡入魔界。届时，在魔界主场，陛下有九成把握将其击杀。”幽姬顿了顿，“但若陛下执意亲征……恕妾身直言，胜算不足三成。而且极可能反被契约控制，万劫不复。”
三成对九成。
这个对比太明显了。
魔皇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当他再睁眼时，眼中已恢复冷静——那是执掌魔界数千年的枭雄应有的冷静。
“传令。”魔皇声音低沉，“停止万魔血祭，所有已集结生灵，暂时关押在血狱，听候发落。”
殿外侍立的魔将应声而去。
幽姬微微躬身：“陛下英明。”
“别急着奉承。”魔皇盯着她，“告诉本皇，你的计划是什么。”
幽姬直起身，暗紫色眸子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计划分三步。第一步，示弱。”
“示弱？”
“不错。”幽姬道，“花枝、甲鳄被擒，对我方士气打击极大。陛下此时若大张旗鼓准备报复，反而会激起林穆凡的警惕。不如顺势示弱——收缩防线，减少冲突，做出无力再战的姿态。”
魔皇皱眉：“这岂不长他人志气？”
“这是麻痹。”幽姬解释，“让林穆凡以为陛下已束手无策，只能固守。人在得意时，最容易露出破绽。”
“第二步呢？”
“第二步，抛饵。”幽姬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妾身游历诸界时，曾得到一则秘闻——天元大陆的上古补天传承，其实有两部分。一部分在天元大陆，另一部分……在魔界。”
魔皇瞳孔一缩：“当真？！”
“真假并不重要。”幽姬轻笑，“重要的是，林穆凡信不信。只要他信了，就会想来魔界寻找另一部分传承。而那时，就是我们设局的机会。”
“如何让他相信？”
“这就需要一些‘证据’了。”幽姬从袖中取出一枚古旧的玉简，“这是妾身三百年前，在一处上古遗迹中所得。里面记载了补天传承的一些线索，其中明确提到，传承分阴阳两部分，阳部在天元，阴部在魔界。”
她将玉简呈给魔皇：“陛下可将此玉简‘无意中’泄露出去，让它通过某些渠道，传到林穆凡耳中。以他对补天传承的重视，必会心动。”
魔皇接过玉简，神识一扫，果然看到相关记载。虽然语焉不详，但足以引人遐想。
“若他还不来呢？”魔皇问。
“那就第三步——逼他来。”幽姬眼中闪过冷光，“陛下可还记得，上古时期，天元大陆与魔界之间，有一条稳定的空间通道？”
“自然记得，但那条通道在三千年前的大战中崩塌了。”
“崩塌了，但‘坐标’还在。”幽姬道，“妾身已找到那处坐标的位置。若林穆凡迟迟不来，陛下可命人尝试修复通道——哪怕只是修复一小部分，能让少量魔气渗透过去就行。”
她顿了顿：“届时，天元大陆那边会发现，魔界正在试图重建通道。而一旦通道重建，魔族大军就能源源不断降临……您说，林穆凡会坐视不管吗？”
魔皇彻底明白了。
示弱麻痹，抛饵引诱，最后逼宫——这三步环环相扣，就是要让林穆凡不得不来魔界！
“好！”魔皇拍案而起，“就按你的计划办！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幽姬躬身：“谢陛下信任。不过在此之前，妾身建议陛下先做一件事。”
“何事？”
“准备后路。”
魔皇一愣：“后路？”
“万一。”幽姬抬头，直视魔皇，“万一计划失败，万一林穆凡真的掌控了契约……陛下需要有脱身之策。”
大殿陷入寂静。
良久，魔皇缓缓点头：“你说得对。本皇确实需要后路……你有什么建议？”
幽姬从怀中取出一张古老的兽皮地图，摊开在王座上。
“陛下请看，这是魔界最北端的‘永冻荒原’。此地终年被玄冰覆盖，魔气稀薄，生灵绝迹，是魔界最荒凉的地方之一。但也正因如此，这里几乎不受魔界之心影响，天地法则相对独立。”
她指向地图上一处标记：“在这里，地下三千丈深处，有一座上古传送阵。妾身已探查过，阵法保存尚算完整，只需修复，就能启动。”
“传送到何处？”
“诸天万界中的一处‘中立小世界’。”幽姬道，“那方世界法则完整，但灵气稀薄，不适合高阶修士修行。不过作为暂避之所，绰绰有余。更重要的是——那方世界与天元大陆、魔界都无直接联系，契约之力难以跨越如此遥远的距离追踪。”
魔皇仔细看着地图，眼中闪过思索。
永冻荒原……他确实听说过那里有一座上古传送阵的传闻，但一直以为是传说。没想到幽姬竟然找到了。
“修复阵法需要多久？”魔皇问。
“若全力投入，三个月可成。”幽姬道，“不过妾身建议，此事需秘密进行，知情人越少越好。毕竟……这是最后的手段，知道的人多了，反而容易泄露。”
魔皇点头：“本皇明白。此事就交由你全权负责，需要什么资源，直接调用，不必禀报。”
“谢陛下。”幽姬收起地图，又想起什么，“对了，还有一事。”
“说。”
“关于花枝和甲鳄。”幽姬眼中闪过复杂神色，“虽然他们已被收服，但毕竟是炼虚级战力，对天元大陆那边帮助巨大。妾身建议，陛下可放出风声，说他们二人其实是在执行秘密任务，假意投敌……这样既能扰乱对方，也能为日后可能的‘反间’埋下伏笔。”
魔皇眼睛一亮：“好主意！此事本皇亲自安排！”
计议已定，幽姬告退。
走出魔皇宫时，血月已升至中天。幽姬站在殿前广场上，仰头望着那轮永远猩红的月亮，五条狐尾在身后轻轻摆动。
“林穆凡……”她轻声自语，“能让魔皇如此忌惮，甚至需要准备后路……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暗紫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好奇，还有一丝……期待。
作为谋士，她最喜欢的就是与智者对弈。
而这一次，对手似乎值得她全力以赴。
......
与此同时，天元大陆，西漠防线。
与魔皇宫的压抑气氛不同，这里正是一片欢腾。
中军大帐前的空地上，篝火熊熊燃烧。悬空寺的僧众虽不食肉，却也准备了素宴；北域妖族抬来了整只的烤妖兽；北冥海族送来了新鲜的海产；凤鸣阁弟子则搬出了珍藏的灵酒。
大胜之后，庆功宴自然少不了。
玄穹至尊、叶梦龙、冥凌、李小鱼等人坐在主位，各势力代表分坐两侧。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坐在林穆凡身旁的两人——
花枝老祖与甲鳄老祖。
经过简单的疗伤和调息，两人的状态已稳定许多。花枝老祖虽然修为仍是化神巅峰，但气色好了不少。甲鳄老祖则完全稳固了炼虚后期的境界，只是眼神偶尔还会闪过一丝茫然——那是记忆被修改后，潜意识深处的违和感。
但主仆契约的力量太强，这点违和感很快就会被压制。
“诸位。”林穆凡举杯起身，“今日之胜，非一人之功。是前线将士用命，是各势力同心，是所有人共同努力的结果。这一杯，敬所有为守护天元大陆而战的人！”
“敬守护者！”
众人举杯同饮。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热烈。各势力代表轮流上前敬酒，说着恭贺与感谢的话。花枝和甲鳄作为新加入的“护法长老”，也受到了不少关注。
“花枝长老，甲鳄长老。”冥凌端着酒杯走来，笑意盈盈，“欢迎加入凤鸣阁。日后并肩作战，还请多多关照。”
花枝老祖连忙起身：“副阁主说笑了。若非您当日设计相救，我二人早已死在魔皇手中。这份恩情，永生难忘。”
甲鳄老祖也点头：“不错。魔皇那厮，心狠手辣，追杀我二人数千年。此仇不共戴天！日后但有差遣，万死不辞！”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不知情的人听了，只会感叹魔皇的狠毒，以及冥凌的仗义。只有林穆凡、玄穹、叶梦龙等知情人，才明白其中的“加工”成分。
但无论如何，效果达到了。
酒宴持续到深夜。
当众人散去，林穆凡将花枝、甲鳄叫到自己的营帐中。
“感觉如何？”林穆凡问。
花枝老祖躬身：“回主人，伤势已无大碍，只是修为恢复需要时间。不过有《罗刹天功》真本，属下有信心在三年内重回炼虚。”
甲鳄老祖则道：“属下的境界已稳固，只是……偶尔会觉得脑海中有些混乱，好像有什么东西想不起来。”
林穆凡心中了然。记忆修改终究不是完美无缺，总会有破绽。但好在有主仆契约压制，这些破绽不会影响忠诚。
“那是魔皇当年对你们施加的‘记忆封印’在作祟。”林穆凡面不改色地编造理由，“他怕你们想起过去的友谊，想起他的恶行，所以封印了部分记忆。不过无妨，随着时间的推移，封印会慢慢解除。”
花枝、甲鳄恍然：“原来如此！难怪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
“接下来，我打算带你们去一个地方。”林穆凡道，“那里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外界一年，那里千年。你们可以在那里安心修炼，尽快恢复实力。”
两人眼睛一亮：“竟有如此宝地，多谢主人！”
林穆凡点头，又看向走进帐中的玄穹和叶梦龙：“前线就交给你们了。我带他们去太虚源衍府闭关一年。一年后，我们自会返回。”
玄穹至尊笑道：“师叔放心，有我和叶长老坐镇，魔族翻不起什么浪花。倒是师叔您，带着两位新收的护法闭关……出来时，怕是要吓魔族一跳。”
叶梦龙也道：“魔皇连失两员大将，此刻恐怕正暴跳如雷。不过以他的性子，不会善罢甘休。我们需早做准备。”
“我知道。”林穆凡眼中闪过深邃的光芒，“所以这一年，至关重要。不仅是花枝、甲鳄要恢复，我也需要将《大时空术》和《大虚空术》修至大成。待我们出关之日……”
他没有说完，但众人都明白。
待出关之日，就是反攻之时。
计议已定，林穆凡不再耽搁。他带着花枝、甲鳄离开营帐，来到一处僻静之地。
心念一动，太虚源衍府的入口在身前展开。
那是一个淡金色的旋涡，缓缓旋转，散发出玄奥的空间波动。
“这就是……”花枝老祖感受到旋涡中传来的浓郁灵气，以及那股奇异的时间流速差异，不禁惊叹。
“进来吧。”
林穆凡当先踏入。花枝、甲鳄紧随其后。
旋涡闭合，三人消失在原地。
营帐外，玄穹至尊和叶梦龙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相视一笑。
“一年后，三位炼虚出关……”玄穹至尊捋须，“真想看看，那时的西漠防线，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魔族的日子，恐怕要不好过了。”叶梦龙眼中日月虚影流转，“不过魔皇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一年，我们也不能松懈。”
“自然。”
两人转身，走向中军大帐。
夜色渐深，庆功宴的篝火已熄灭，但防线上的灯火依旧通明。
战争还未结束。
但至少今夜，胜利属于天元大陆。
而一年后的变局，正在太虚源衍府的千倍时间流速中，悄然孕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