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黄昏,夕阳如血,将草原和城墙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红色。镇北城南面,突然出现了一支约千人的队伍。
他们穿着破烂不堪、沾满泥泞和暗红色污渍的天云军制式铠甲,队伍歪歪扭扭,旗帜耷拉着,许多人相互搀扶,步履蹒跚,显得疲惫不堪,如同惊弓之鸟。
他们跌跌撞撞地跑到护城河边,对着城头用带着哭腔的、纯正的天云北方口音嘶喊:
“城上的兄弟!快开城门!我们是西线溃下来的!铁壁关……铁壁关没了!李牧元帅战死,陛下……陛下也驾崩了!安平蛮子追来了!快让我们进去啊!”
“求求你们了!后面还有安平的追兵!再不开门,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我们都是天云子弟兵啊!不能见死不救啊!”
为首一名看似军官模样的人,抬起一张布满污垢和“血痕”的脸,声泪俱下地哭诉着“西线”的“惨状”和一路被“追杀”的艰辛。
城头上的守军顿时骚动起来!看着城下这些“同胞”凄惨的模样,听着那令人心悸的“噩耗”,再联想到近日的谣言,许多士兵的眼睛都红了,同情、愤怒、恐惧交织在一起。
副将赵锋更是虎目含泪,猛地转身,几乎是对着王罡吼了出来:“将军!您都听到了!西线完了!陛下……陛下都没了!这些都是我们的同袍啊!难道我们要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安平人屠戮在城下吗?末将愿率兵出城接应,并击退追兵!”
“是啊将军!开城吧!”
“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啊!”
“跟他们拼了!”
这一次,请战的声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甚至一些老成持重的将领也面露不忍和动摇。王罡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仿佛整个城池的意志都在逼迫他打开那扇城门。
王罡走到垛口前,浑浊却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筛子,一遍遍扫过城下那群“残兵”。他的眉头紧紧锁起。
同情归同情,但数十年沙场搏杀积累下的经验和近乎本能的直觉,让他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太像了……显得有些刻意。他们的悲伤、他们的恐惧、他们的疲惫,都表现得淋漓尽致,几乎挑不出毛病。但是……
王罡的目光,死死盯住了那几个哭喊得最大声的“军官”和部分“士兵”的脚下。他们的靴子确实沾满了泥土,看起来经过了长途跋涉。但……王罡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城头垛口上被风吹来的、来自草原的尘土,又远远对比着那些“残兵”靴底的泥土颜色和质地。
西北风鸣草原的土质,因气候干燥,多呈浅黄色,沙质较多,较为松散。而西线铁壁关一带,土质偏褐,更为粘稠。虽然长途跋涉可能会沾染不同地区的泥土,但作为一支从西线“溃逃”过来的队伍,靴底主体沾染的,应该是西线的褐土,而非几乎完全是与本地无异的浅黄沙土!
再者,他们的眼神……王罡的目光与那几个“军官”偶然对上,在那看似绝望和悲愤的眼神深处,他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审视、警惕,甚至是一丝隐藏得极好的……戾气!那绝不是溃兵应有的彻底绝望或茫然,那是在寻找机会、等待信号的猎手的眼神!
还有他们的队形,看似散乱,实则隐隐分成几个小队,彼此呼应,占据了城门前方最利于突然发力的位置!
王罡的心中豁然开朗,一股冰冷的杀意取代了之前的沉重。好一个赫连铁勒!好一个毒计!若非自己一生谨慎,对细节观察入微,几乎就要被这悲情戏码骗过去了!
他直起身,脸上依旧是一片沉痛和挣扎,仿佛内心正在经历激烈的天人交战。他深吸一口气,对身边群情激愤的将领们,用一种沙哑而疲惫的声音说道:“……开城,接应同胞。”
“将军英明!”赵锋等人大喜过望,立刻就要去安排。
“且慢!”王罡抬手阻止,低声道,“赵锋,你带两千人马,明着出城接应。但记住,听我号令行事。刘校尉,你立刻调集弓弩手和重甲步兵,埋伏在城门甬道两侧及城楼之上,没有我的命令,不许露面。周都尉,你带人悄悄上城墙,用强弩封锁城外那片洼地,防止敌军骑兵突然冲杀……”
王罡迅速而低声地下达了一连串命令。赵锋先是一愣,随即看到老将军眼中那冰冷彻骨的寒光,瞬间明白了什么,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立刻领命而去。
沉重的绞盘开始转动,镇北城的南门,在夕阳最后一丝余晖中,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缓缓开启。吊桥也轰然落下。
副将赵锋率领两千士兵,列队出城,做出接应的姿态,但阵型却隐隐带着戒备。
城下的“残兵”们看到城门打开,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狂喜和凶光!但他们依旧伪装着,相互搀扶着,哭喊着,加快脚步向城门涌来,口中不住地道谢:
“多谢将军!”
“快!快进城!”
就在大部分“残兵”已经踏上吊桥,最前面的几十人几乎要冲入城门洞的刹那——
城楼之上,王罡眼中寒光爆射,猛地一挥令旗,声如惊雷:“动手!”
信号发出,早已蓄势待发的守军如同猛虎出闸!
“咻咻咻——!”
埋伏在城楼和两侧城墙上的强弓硬弩瞬间发射!密集的箭雨如同死神的镰刀,覆盖了吊桥和城门前的区域!
许多刚刚还一脸“悲戚”的“残兵”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射成了刺猬!
“轰!轰!轰!”
与此同时,埋伏在城门甬道两侧的重甲步兵如同钢铁墙壁般猛然合拢,将少数冲进城门洞的“残兵”瞬间包围,刀噼斧砍,长枪突刺,顷刻间便将其剁为肉泥!
“杀!”
已经出城的赵锋所部,也早已得到暗示,立刻变阵,从两翼包抄,将落在后面、尚未踏上吊桥的“残兵”团团围住,毫不留情地展开屠杀!
变故发生得太快!这些伪装成残兵的安平死士,甚至连掏出隐藏的兵器都来不及,就陷入了绝境!他们试图反抗,但失去了突然性,在早有准备、人数占优的守军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惨叫声、怒骂声、兵刃碰撞声在城门前响成一片,但很快就平息下来。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千余名安平死士,被尽数歼灭,无一生还!鲜血染红了护城河水,尸体堆积在吊桥和城门洞口。
远处草海中,隐约传来了安平骑兵愤怒而不甘的号角声,他们精心策划的里应外合之计,彻底破产。
王罡站在城头,冷冷地看着下方的修罗场,脸上没有丝毫动容。他转身,目光扫过城头上那些之前极力主张开城、此刻却脸色苍白、后怕不已的将领,最后定格在副将赵锋脸上。
“现在,你们可知,为何老夫宁可背负骂名,也绝不出战了吗?”王罡的声音如同冰碴,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