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跳跃,将苏晚照苍白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
连续两日的不眠不休,让她的眼下泛起一圈浓重的青黑,但那双清亮的眸子,此刻却燃着一簇洞悉一切的火焰。
她指尖点在舆图上一个毫不起眼的位置,声音因疲惫而略带沙哑,却字字清晰:“所有二次感染的病患,都在发病前三日内,直接或间接饮用过这处水源——城西三十里外,废弃矿洞旁的那条野溪。”
长案对面,楚昭烈一身玄衣,墨发高束,周身气息凛冽如冰。
他深邃的凤眸紧锁着舆图,指骨分明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仿佛在计算着每一步的风险与得失。
“废弃矿洞?”他薄唇微启,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那里早已荒无人烟,为何会有人特意取那里的水?”
苏晚照摇了摇头,眸光微凝:“这正是疑点所在。要么,是有人刻意引诱;要么,是那矿洞之中,藏着我们不知道的秘密。”她抬起头,迎上楚昭烈的目光,眼神坚定不移,“王爷,我必须亲自去一趟。”
楚昭烈看着她眼中不容置喙的坚决,以及那份因过度劳心而无法掩饰的疲惫,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没有多言,只是沉声下令:“点齐王府精锐,半个时辰后,城门外会合。”
话音落,他已转身离去,雷厉风行,不带一丝拖沓。
半个时辰后,城西官道。
一行十余人,皆是骑着神骏的黑马,劲装疾行。
为首的楚昭烈与苏晚照并肩而行,身后跟着数名王府的顶尖护卫,柳小婉也赫然在列。
她换上了一身利落的短打,脸上带着几分急切与担忧,看起来像是真心为城中百姓的安危而奔走。
废弃矿洞距离官道尚有一段崎岖山路。
当他们抵达目的地时,天色已近黄昏,残阳如血,将嶙峋的怪石染上一层诡异的红。
矿洞入口几乎被墨绿色的藤蔓彻底封死,只留下一道狭窄的缝隙,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兽之口。
洞口阴风阵阵,夹杂着泥土的腥味和某种说不清的腐朽气息。
“有脚印。”一名护卫眼尖,指着洞口前湿润的泥地低声道。
众人凝神看去,只见几排凌乱而新鲜的脚印,清晰地印在地上,一直延伸向洞内深处。
这无疑证实了苏晚照的猜测——这里,绝非无人问津。
就在众人戒备之际,柳小婉忽然上前一步,对着楚昭烈和苏晚照盈盈一拜:“王爷,苏姐姐,小婉幼时曾随家人来此山中采药,对这附近的地形颇为熟悉。这矿洞内岔路极多,宛如迷宫,若信得过小婉,便由我来为大家引路吧。”
她的声音温婉动听,神情恳切,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是一片好心。
苏晚照正欲开口,楚昭烈却先一步将视线投向柳小婉。
那目光,冰冷如刀,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将一切伪装都剥离得干干净净。
他一言不发,就这么静静地打量着她,强大的压迫感让柳小婉的脸色微微发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就在柳小婉快要撑不住这无声的审视时,楚昭烈才缓缓收回目光,薄唇轻启,吐出一个字:“可。”
他同意了。
苏晚照心中一动,看了一眼楚昭烈深不可测的侧脸,没有再说什么。
她知道,楚昭烈此举,绝非轻信,而是将计就计的试探。
柳小婉明显松了口气,连忙走在最前头,拨开藤蔓,率先钻进了黑漆漆的矿洞。
洞内比想象中更加深邃,越往里走,光线越是昏暗,空气也变得愈发阴冷潮湿。
冰冷的寒气仿佛能顺着人的毛孔钻进骨髓,让人不寒而栗。
“等等。”苏晚照忽然停下脚步,她的嗅觉远比常人敏锐,此刻已然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淡、却极其诡异的气味。
那气味甜中带腥,像是某种花粉与腐肉混合的味道,闻之令人头晕目眩。
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从随身的药囊中取出几个精致的锦囊,分发给众人:“此地空气有异,恐含瘴毒,将此香囊佩于腰间,可凝神避秽。”
众人依言照做,一股清冽的药香瞬间驱散了那股令人不适的异味,头脑也为之一清。
柳小婉接过香囊时,指尖不经意地抖了一下,虽然极快地掩饰了过去,却没有逃过一直暗中观察她的楚昭烈的眼睛。
队伍继续深入。
在柳小婉的带领下,他们七拐八绕,避开了几条看似是死路的岔道。
约莫一炷香后,前方的景象豁然开朗。
这里不再是天然的矿道,而是一条由青石板铺就,两侧墙壁打磨得异常平整的人工密道。
密道笔直地通往地底更深处,仿佛一条通往九幽地府的黄泉路。
“这里……怎么会有这种地方?”一名护卫忍不住惊呼。
密道两侧的墙壁上,每隔数丈便嵌着一盏青铜灯。
灯中燃着某种特殊的油脂,火光幽绿,将墙壁上斑驳的壁画照得鬼影幢幢。
苏晚照的目光瞬间被壁画吸引。
那上面描绘着一幅幅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一群穿着黑色长袍、面目模糊的人,正围绕着一座巨大的石制祭坛。
他们高举双手,神情狂热,祭坛上方的香炉里,正焚烧着某种黑色的香料,滚滚的黑烟升腾而起,在空中竟然诡异地凝聚成一个扭曲挣扎的人形虚影。
那虚影痛苦万分,却又无法消散,仿佛灵魂被禁锢在了烟雾之中。
苏晚-照心头猛地一震,一个尘封已久的名字脱口而出:“这是……幽冥炼魂祭!与《幽冥录》中的记载一模一样!”
《幽冥录》,一本记录着天下奇毒邪术的禁书,是她母亲万青萝留下的遗物之一。
书中记载,这种祭祀仪式极其歹毒,能以秘法焚烧蚀魂藤之香,强行抽取活人魂魄,炼制成可操控人心的“魂引”。
楚昭烈闻言,眸色骤然转深。
他看向壁画的眼神,带上了毫不掩饰的杀意。
瘟疫,毒杀,如今又牵扯出这等灭绝人性的邪术,幕后之人的野心与残忍,已然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众人心头的沉重又加了几分。
他们沿着密道继续前行,最终,在一扇厚重的石门后,发现了一间宽敞的密室。
密室中央摆放着数个巨大的丹炉和石臼。
角落里,堆放着小山一样高的深褐色干枯藤蔓,正是《幽冥录》中描绘的“蚀魂藤”。
而在另一边,则整齐地码放着数十个陶罐,里面是已经调配好的深绿色毒剂,散发着与洞口那股异味同源的甜腥气。
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密室的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尚未开始腐烂的尸体。
他们无一例外,都穿着绣有血色弯月标记的夜行衣——那是江湖中最神秘、最臭名昭着的杀手组织,影阁的服饰!
楚昭烈走到一具尸体旁,蹲下身,利落地检查了一番,眉头紧紧皱起:“没有外伤,是中毒而死。看样子,是实验失败,或是……被灭口了。”他站起身,环视着这间邪恶的“实验室”,冷声道:“影阁的人,在这里做什么实验?”
答案,不言而喻。
他们竟是在这里,利用活人魂魄和蚀魂藤,大批量地制造着那种能够引发二次感染的恐怖毒剂!
“必须立刻将此事上报朝廷,彻底清查!”苏晚照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既是愤怒,也是后怕。
“我们先撤出去。”楚昭烈当机立断。
然而,就在他们转身准备原路返回的瞬间,异变陡生!
“轰隆隆——”
整个地面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头顶的碎石簌簌落下。
他们来时的那条密道中,传来沉重的机械转动声。
紧接着,“哐当”一声巨响,一道厚重无比的断龙石轰然落下,将唯一的出口彻底封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我们被困住了!”柳小婉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脸上血色尽褪,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是机关!有人启动了机关!”
护卫们立刻拔出兵刃,警惕地背靠背围成一圈,将苏晚照和楚昭烈护在中心。
一片混乱中,唯有苏晚照依旧保持着惊人的冷静。
连日的高度紧张与体力透支,让她的太阳穴阵阵抽痛,眼前甚至有片刻的发黑。
但她强行压下身体的不适,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越是危急的时刻,越不能乱。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密室的每一个角落,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墙壁,地面,丹炉……最后,她的视线定格在了左侧墙壁上的一块砖石。
那块砖石,颜色比周围的要深上那么一丝,且边缘的缝隙中,没有积存的灰尘。
她没有声张,只是悄然走到墙边,伸出手指,在那块砖石上轻轻一按。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械弹响,几乎被众人的心跳声所掩盖。
那块砖石缓缓向内凹陷,紧接着,它旁边的一整面石壁,在一阵“轧轧”的摩擦声中,竟向一侧滑开,露出一个黑不见底的暗门。
就在众人劫后余生的欣喜还未涌上心头时,一股比矿洞中更加阴寒、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冷风,从暗门后扑面而来。
暗门之后,是无尽的黑暗。
隐约间,一阵“哗啦……哗啦……”的声响,从那片黑暗的深处传来,像是沉重的锁链在粗糙的石地上拖动。
紧接着,一个沙哑、干涩,仿佛数十年未曾开口说话的嗓音,带着一种诡异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笑意,幽幽响起:
“终于来了……”
“……婉青萝的女儿。”
话音落下的瞬间,苏晚照只觉得浑身血液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
那股强撑着她走到现在的精神力,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得一干二净。
一股无法抗拒的眩晕感猛地冲上大脑,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天旋地转,唯有那句阴森的话语,如同一道索命的魔咒,在她耳边反复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