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风口的光亮刺破黑暗时,李慕狸几乎是踉跄着钻了出来,膝盖重重磕在草地上,尖锐的疼痛让她蹙紧眉头,却顾不上揉——身后绣楼的打斗声隐约传来,顾砚辞的安危像块巨石压在心头。她撑着地面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手腕和脚踝的勒痕被衣衫摩擦,传来阵阵灼痛,可眼神依旧锐利如刀,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这里是城主府后院的偏僻角落,杂草丛生,几棵老槐树的枝桠交错,遮蔽了大半阳光,地上落满厚厚的枯叶,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轻响,透着一股萧瑟的阴冷。沈行舟扶着脸色惨白的林微婉钻出来,刚站稳脚跟,三人便同时浑身一僵——不远处的老槐树下,一道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是裴郎。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却没了往日的窘迫柔弱,手里提着一把锈迹斑斑的菜刀,刀刃在斑驳的光影下泛着冷光。他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眉眼,只能看到线条紧绷的下颌,周身萦绕着一股压抑的阴鸷,像藏在暗处的毒蛇,正用冰冷的视线死死盯着他们,没有说话,却透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林微婉看到他的瞬间,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声音带着哽咽:“裴郎……你怎么会在这里?”
裴郎没有看她,甚至连头都没抬,目光依旧黏在李慕狸身上,那眼神阴暗得可怕,没有半分温度,像是在打量猎物,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李慕狸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她往前走了一步,挡在沈行舟和林微婉身前,语气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是知情人,对不对?林微婉为你做的那些‘坏事’,你全都知道。”
风卷着落叶掠过,裴郎终于缓缓抬起头。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病态,眼底布满红血丝,却没有疯癫的狂乱,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阴鸷和麻木。他看着李慕狸,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缓缓点了点头:“我知道。”
“我又不是什么高高在上、不知人间疾苦的公子哥。”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语气平淡得可怕,没有愧疚,没有辩解,只有一种赤裸裸的坦然,“微婉为了我们的关系,做了多少努力,我怎么会不知道?何况,若没有我,她怎么可能想出这么缜密的计划——从向狐仙许愿,到引诱你去狐仙观,再到把你掳来这里,哪一步没有我的算计?”
林微婉怔怔地看着他,眼泪流得更凶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以为自己做的一切都是瞒着他的,以为自己是在默默守护这段感情,却没想到,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他精心算计的结果,而自己,不过是他手里最听话的棋子。
“疯子!你就是个疯子!”李慕狸气得浑身发抖,眼神里满是鄙夷和愤怒,“靠女人出头,躲在她身后坐享其成,你根本没有半点男人的担当!”
“担当?”裴郎嗤笑一声,握着菜刀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眼神里的阴鸷更甚,“我要那所谓的担当有什么用?能当饭吃,还是能让我飞黄腾达?能让那些人不再指着我的鼻子骂我穷鬼,不再嘲笑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
他向前走了一步,菜刀在身侧微微晃动,却没有主动进攻,只是用那种冰冷的眼神盯着李慕狸,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出身贫寒,从小就被人欺负,被人嘲笑,我受够了那种连一口饱饭都吃不上、连抬头做人都不敢的日子。微婉愿意为我做事,愿意帮我摆脱困境,我为什么要拒绝?能实现目的,不就够了吗?”
李慕狸沉默了。她知道底层的艰难,知道贫穷带来的窘迫和自卑,可她从未想过,有人会为了摆脱贫穷,不惜利用别人的感情,不惜残害无辜,把一切都算计得明明白白,还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片刻后,她抬起头,眼神里的愤怒褪去,只剩下浓浓的不屑和嘲讽:“说到底,你还是不要脸。躲在林微婉身后,借着她的执念和牺牲获利,把她当枪使,把别人的命当踏脚石,你根本不配被人喜欢,更不配谈什么摆脱困境。”
裴郎的脸色微微一变,眼底闪过一丝戾气,却很快又压了下去。他没有反驳,只是看着李慕狸,嘴角的笑容愈发冰冷:“不要脸又怎么样?至少我能活着,能有机会摆脱那种日子。不像有些人,空有一副漂亮的皮囊,却连自己的命都快保不住了,还在这里谈什么脸面?”
他的目光扫过李慕狸手腕上的勒痕,又看向脸色惨白的林微婉,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微婉愿意为我付出,是她自愿的,我没有逼她。至于你……谁让你长得这么漂亮?狐妖要你的皮相,微婉要你的容貌,你本就是这场交易里的祭品,怨不得别人。”
“你闭嘴!”林微婉突然嘶吼起来,眼泪模糊了视线,“裴郎,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我以为……我以为你是真心喜欢我的……”
裴郎终于看向她,眼神里没有半分温柔,只有一种麻木的平静:“我没有骗你,我是喜欢你。但我更想摆脱贫穷,更想过上人上人的日子。只要能实现这个目标,牺牲一点东西,又算得了什么?”
“包括我吗?”林微婉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如果有一天,我没有利用价值了,你是不是也会像丢弃垃圾一样把我丢掉?”
裴郎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移开了视线。可这沉默,比任何回答都更伤人,像是一把冰冷的刀,狠狠扎进林微婉的心脏。她踉跄着后退两步,瘫坐在地上,泪水无声地滑落,眼神里的执念和希望,一点点被绝望吞噬。
好绝望,真的好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