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婉是被裴郎礼貌地“请”出木屋的。
在他下逐客令的时候,她正瘫坐在冰冷的木椅上,直到眼泪彻底流干,眼眶红肿得发疼,才勉强借着桌沿的支撑站起身,她脚步都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
裴郎始终与她保持着一步之遥,既无搀扶,也无安慰,只在门口微微拱手,语气平淡得像结了冰。
“二小姐慢走,恕我不便远送。”
林微婉出门就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
她只是攥紧了掌心。
那里还残留着方才握水杯时的凉意,像裴郎对她的态度,冷得刺骨。
林微婉低着头,任由额前的碎发遮住她眼底的空洞。
脚下的土路泥泞不堪,沾湿了她布鞋的鞋尖,路边的枯杂草勾扯着她的裙摆,留下几道细小的褶皱,可她全然不觉。
心里的疼太沉,像压了块巨石,早已盖过了身体的琐碎不适。
林微婉沿着错综复杂的小巷往外走,耳边反复回响着裴郎那句“我不喜欢二小姐”。
那一个字都像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让她连呼吸都带着颤抖。
小巷深处静得只剩风声,偶尔传来几声鸡鸣,或是妇人捶打衣物的闷响。
林微婉恍惚地往前走,只想快点逃离这个盛满了让她尴尬与伤心的地方。
可就在她快要拐出小巷踏上主路时,两道疲惫的身影从她对面缓缓走来,硬生生打断了她的思绪。
那是两个衣服上沾着水渍的女子。
年长的约莫四十多岁,头发用一根褪色的蓝布巾紧紧束起,她鬓角爬着几缕刺眼的白霜,脸上刻满了风霜的沟壑,双手也红肿得像发面馒头。
或许她指缝里也还残留着皂角的泡沫,粗布衣裙被水渍浸透,紧紧贴在她身上,勾勒出单薄憔悴的轮廓。
年轻的女子是十八九岁模样,她眉眼间带着几分林微婉熟悉的清俊。
眉眼的弧度与鼻梁的轮廓,都与裴郎有几分相似。
只是眼前这位年轻女子少了他的书卷气,多了几分生活打磨出的温婉与疲惫。
她同样浑身沾着水渍,手里还提着一个沉甸甸的竹篮,里面堆满了拧干的湿衣服。
竹篮的把手将她的手腕勒出了一道深深的红痕,她肩膀微微佝偻着,或许是累到了极致。
看着眼前的两个女子,林微婉的脚步猛地顿住。
她看着两人眉眼间与裴郎的相似,看着她们沾着水渍的衣物和红肿开裂的双手,瞬间便猜到了她们的身份。
这一定是裴郎的母亲和姐姐。
裴郎说过,她们每日去洗衣坊浆洗衣物,要到傍晚才能回来。
看着二人狼狈的样子,一股酸涩猛地涌上林微婉的鼻尖。
她知道裴郎不喜欢自己,知道自己的心意只是一厢情愿,可她还是忍不住想靠近他,想为他做些什么。
哪怕只是帮衬他的家人,哪怕只是让她们少受点苦,也好。
这个念头像藤蔓般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瞬间鼓起了勇气。
林微婉深吸一口气,她压下眼底的红痕,抬手轻轻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裙摆,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自然,像个偶然路过的心存善意的陌生人。
“两位,劳驾问一句,你们是住在这里的吗?”
老妇人和年轻女子闻言脚步顿住,她们警惕地打量着林微婉。
但见她穿着素净却料子上乘的布裙,又气质温婉,不像是棚户区的住户,眼神里的警惕渐渐褪去,多了几分疑惑。
年长的妇人擦了擦手上的水渍,局促地开口:“是啊姑娘,我们刚从洗衣坊回来,正要回家。姑娘你是……”
林微婉垂下眼,避开她们探究的目光,故意装出偶然想起的模样,语气轻松。
“我家就在附近,今日要找些人手洗衣物,刚好看到你们,瞧着你们像是常做这些活计的,便想问问你们愿不愿意帮忙。”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两人,语气诚恳。
“我愿意给你们一两银子一天,管三餐,若是做得仔细,月末还能再加半两银子的工钱。你们若是愿意,现在就能跟我走。”
“一……一两银子一天?”
老妇人猛地睁大眼睛,她声音都带着颤抖,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和女儿在洗衣坊辛苦一天,从破晓搓洗到日暮,双手被冰冷的河水泡得发白开裂,每日也只能挣二十文钱,一月辛苦所得勉强够一家人的口粮。
眼前这个姑娘给出的价钱,竟是洗衣坊的五十倍!
年轻女子也愣住了,她比老妇人反应快一些,随即眼里就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她拉了拉老妇人的衣袖,小声道:“娘!我们去!有了这些钱,弟弟就能买好的笔墨纸砚了,也能请先生辅导功课了!”
老妇人也用力点头,她们看着林微婉温和的模样,看她穿着不凡,不像是会骗人的奸商,心里的顾虑彻底打消。
于是她们连忙对着林微婉深深鞠了一躬,语气里满是感激。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我们去!我们现在就跟你走!”
林微婉连忙扶起她:“大娘不必多礼,你们有技艺,我又有需要,咱们是互惠互利的事,你们先把东西放在这里,回头再来取便是,先跟我回府吧。”
老妇人和年轻女子连忙将竹篮放在路边的墙角,又对着林微婉连连道谢,才快步跟上她的脚步,朝着小巷外走去。
一路上,母女俩的心情格外好,她们脸上的疲惫渐渐被喜悦取代。
两人压低声音交谈着,语气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娘,等我们挣了钱,就给弟弟买几刀上好的宣纸,再买些好墨,他写起字来也顺畅些。”
年轻女子的声音里满是期待。
“再请个先生给他讲讲题,说不定下次考试他就能考上举人了!”
老妇人点了点头,她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连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是啊,你弟弟这孩子懂事,读书又刻苦,他以后定然能有出息。
就是他的婚事,我们也该操心了,他都二十了,还没个合适的姑娘,等我们攒够了钱,就给他寻个贤惠能干的媳妇,好好照顾他。”
“娘,不如我们过两天休息的时候,去狐仙观给弟弟求一桩姻缘吧?”
年轻女子忽然眼睛一亮。
“我听说狐仙观的狐仙娘娘可灵验了,尤其是求姻缘,女子去求,几乎百求百应!好多姑娘去求了之后,没多久就找到了如意郎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