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西山归来,沈砚便陷入一种极致的冷静与疯狂交织的状态。他不再派人进行无谓的试探,所有的监视都转为更深层的、无声的渗透。星海商会别院周围,乃至西山工地,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巨网悄然笼罩,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在第一时间呈上沈砚的书案。
苏挽晴清晰地感受到了这种变化。那种无处不在的注视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如同跗骨之蛆,冰冷而黏腻。她知道,沈砚正在等待一个确凿的证据,或者一个她无法辩驳的时机。
她加快了行动。一方面,她让墨文以极高的效率推进书院建设,并陆续“发现”并呈上一些无关痛痒但足以显示价值的“古籍研究成果”,如改良的农具草图、更精确的计时沙漏设计等,以此不断强调“墨澜”作为海外博学商贾的价值,试图增加沈砚动手的顾虑。
另一方面,她几乎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对“烈日焚天纹”的研究中。她凭借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和在现代所学的符号学、人类学知识,夜以继日地比对、推演,试图破解这些古老符号背后隐藏的信息。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可能是她应对即将到来的风暴的关键。
然而,沈砚并没有给她太多时间。
这一日,宫中突然传出旨意,言及太后凤体欠安,久治不愈,听闻南洋有奇药,特召“墨澜先生”入宫问话。
旨意来得突然,且直接指向了“南洋奇药”,这无疑是沈砚的手笔!他无法在宫外强行揭开她的面具,便借太后之名,在宫中,在众目睽睽之下,逼她现形!太医署束手无策的病症,若她这个“南洋巨贾”也毫无办法,便是无能,可治罪;若她出手诊治,无论成败,都必然要暴露更多的医术底细,甚至……可能被迫在御前取下口罩!
这是一场阳谋,图穷匕见!
“主上,此去凶险万分!”墨文脸色凝重,“太医院都束手无策,这分明是沈砚的圈套!他定是怀疑了您的身份,想借此验证!”
墨武更是直接跪下:“属下愿护送主上立刻离京!”
苏挽晴站在窗前,看着庭院中被风吹得摇曳不止的花木,面具下的脸庞看不出表情。离京?她苦心经营至今,岂能因沈砚一逼便前功尽弃?更何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能逃到哪里去?
“不必。”她缓缓开口,声音异常平静,“准备一下,我入宫。”
“主上!”
“他既然出招,我岂能不接?”苏挽晴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太后之疾,未必无解。即便真是绝症,我也有办法让他沈砚,不敢在此时、此地,轻易动我。”
她迅速吩咐道:“墨文,将我们带来的那支五百年份的南洋血珊瑚备好,还有那盒‘清心玉露丸’也带上。墨武,你随我入宫,在宫门外等候。”
她需要争取时间,也需要一个在宫中合理的、展示价值的机会。
一个时辰后,苏挽晴(墨澜)在内侍的引领下,步入慈宁宫。宫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宫女太监屏息静气,气氛压抑。御座旁,皇帝眉头紧锁,而沈砚,赫然立在皇帝身侧,目光如同冰锥,在她踏入殿门的瞬间便牢牢锁定。
“草民墨澜,参见陛下,参见太后娘娘。”苏挽晴依礼参拜,姿态从容。
“墨澜先生平身。”皇帝语气带着一丝疲惫和期待,“太后近日心绪不宁,夜不能寐,太医院用了许多方子都不见起色。听闻先生来自南洋,见识广博,或有良方?”
苏挽晴抬头,目光快速扫过凤榻上面色苍白、眼下乌青的太后,心中已有了初步判断。这症状,更像是严重的焦虑和神经衰弱,或许还伴有更年期的潮热盗汗。
“回陛下,草民略通药理,愿为太后娘娘请脉一试。”她沉声道。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皆是一愣。商人请脉?这……
沈砚眼神微闪,开口道:“墨澜先生还精通医术?”语气中的探究毫不掩饰。
“南洋之地,瘴疠横行,商会行走,若不通些医理,难以生存。草民于医术一道,只是略知皮毛,不敢称精通。”苏挽晴回答得滴水不漏,既解释了缘由,又留有余地。
皇帝此刻也顾不得许多,挥挥手:“准了。”
内侍搬来绣墩,苏挽晴在太后腕上覆上丝帕,三指搭上脉搏。她凝神细察,脉象弦细而数,果然印证了她的猜测。同时,她敏锐地注意到太后指甲颜色略显暗紫,呼吸稍促,似乎还有些隐性的心血管问题。
诊脉完毕,她起身回禀:“陛下,太后娘娘凤体乃思虑过度,心脾两虚,肝气郁结所致。夜不能寐,心悸不安,乃虚火上扰,心神不宁之象。且……”她略微停顿,看向皇帝,“娘娘似乎偶有胸闷、气短之感?”
旁边侍立的嬷嬷连忙点头:“是是是,娘娘确有此症!”
皇帝眼中希望之光更盛:“先生既已诊断,可有良药?”
苏挽晴从墨文手中接过那盒“清心玉露丸”呈上:“此乃南洋秘药‘清心玉露丸’,取多种珍稀药材,佐以深海珍珠粉炼制,有安神定惊、滋养心脾之效,或可缓解娘娘失眠心悸之症。另,这支血珊瑚,置于殿中,其色温润,据说有凝神静气之效,聊表草民心意。”
她并未开出复杂的中药方剂,而是用了现成的、来源清晰的南洋“秘药”,既展示了能力,又避免了暴露过多中医底蕴。
皇帝让人接过,立刻唤太医查验。太医仔细检查后回禀,此药丸用料珍贵,配伍虽与中原医理略有不同,但性味平和,确有安神之效,并无毒性。
“好!先生有心了!”皇帝龙颜稍霁,“若能缓解太后病痛,朕定有重赏!”
“草民不敢居功,只愿娘娘凤体安康。”苏挽晴躬身道。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她凭借精准的判断和准备好的“南洋奇药”,成功渡过了第一关。
然而,就在她暗自松了口气,准备告退时,一直沉默的沈砚,忽然上前一步,对皇帝拱手道:
“陛下,墨澜先生医术精湛,见识不凡。臣想起,先生曾于西山遇刺,受惊匪浅。恰好府中近日来了一位南洋名医,尤擅调理惊悸之症。不若请墨澜先生移步臣府中,让那位名医也为先生诊治一番,一来答谢先生献药之功,二来,也全了臣一番心意。”
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射向苏挽晴,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
“不知墨澜先生,意下如何?”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苏挽晴身上。
沈砚这是……直接发出了邀请!去他的府邸!那里是他的绝对领地,有无数的眼线和手段!所谓的“南洋名医”,根本就是子虚乌有,这分明是最后的摊牌!
苏挽晴的心脏骤然收紧,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
去,还是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