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书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暗卫领命而去,沈砚却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指尖死死按在那卷漕运图纸上,仿佛要将那微弱却熟悉的气息牢牢锁住。
是她……一定是她!
这独特的墨香,掺杂着几不可闻的冷冽药草气,是苏挽晴多年修复古籍、调制颜料养成的习惯,他曾在她身边无数次闻到过,绝不会错!还有那纸张,看似普通,但触手间的细微纹理,也与他记忆中她偏爱的某种江南贡纸极其相似!
三年!他以为她早已化作飞灰,日夜承受着悔恨与绝望的煎熬。可她竟然还活着!不仅活着,还改头换面,以这样一种强势、神秘的姿态重回京城,就在他的眼皮底下!
狂喜、愤怒、难以置信、被愚弄的羞辱感……种种情绪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翻涌,几乎要冲破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他想立刻冲出去,抓住那个即将离开的背影,扯下那碍眼的面具,质问她,为何要骗他?这三年她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
但他终究没有动。
多年权海沉浮练就的理智,在最后关头拉住了他。不能冲动。若她真是苏挽晴,她费尽心力布下如此大局,定然有所图谋。贸然相认,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将她再次推入险境——西山刺杀就是明证,这京城,想要她命的人,不止一个。
更重要的是……她恨他吗?
这个念头如同一盆冰水,浇熄了他心头翻腾的火焰。她当然恨他。是他亲手将她逼上绝路,是他让她“家破人亡”,受尽屈辱。她归来,是为了复仇吗?所以才会选择与他合作,近距离地看着他,戏弄他?
沈砚缓缓坐回椅中,俊美的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他必须弄清楚,她回来的目的,以及……她背后是否还有别的势力。
“备车,去西山。”他沉声下令。他需要去那个她“遇刺”的地方看看,需要理清纷乱的思绪。
而此刻,刚刚登上马车的苏挽晴,背脊挺直,直到帘子落下,隔绝了外界视线,她才允许自己微微松懈下来,后背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刚才在书房,沈砚的眼神……太可怕了。那不再是探究和审视,而是一种几乎要将她剥皮拆骨、确认灵魂的锐利。尤其是在她放下图纸的那一刻,他周身气息的骤然变化,她清晰地感受到了。
他起疑了,而且是极深的、近乎确认的怀疑。
是因为那卷图纸?还是她无意中流露的什么习惯?她迅速在脑中复盘方才的言行,却找不到明显的破绽。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些细微到了极处的个人习惯——墨迹,纸张,或者……气息。
她太大意了!以为戴上面具、改变声音就能掩盖一切,却忘了这些融入骨血的生活细节!
“立刻回别院。”她低声对车夫吩咐,又对随车的墨武道:“让我们的人最近都谨慎些,非必要不外出。另外,通知墨文,之前计划与几位大儒的会面,暂时推迟。”
必须收缩防线,静观其变。
马车驶回别院,苏挽晴立刻将自己关进了书房。她需要重新评估局势。沈砚的疑心已被点燃,接下来的试探只会更加凶猛和直接。她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身份暴露。
若身份暴露,她该如何应对?沈砚会怎么做?是当场揭穿,将她再次囚禁?还是……利用这一点,反过来要挟她?
她看着墙上悬挂的西山大略图,目光落在那些古老刻痕发现的地点。或许……唯一的生机和转机,就在那里。她必须加快对“烈日焚天纹”的研究,若能找到与之相关的力量或秘密,或许能增加与沈砚周旋的筹码。
与此同时,沈砚的马车也抵达了西山。他没有去书院工地,而是直接来到了昨日遇袭的后山禁地区域。
血迹已被清理,但打斗的痕迹依旧可见。沈砚负手而立,目光扫过那些被油布覆盖的刻痕青石。暗卫首领无声地出现在他身后。
“昨日,墨澜在这里停留了多久?”沈砚问。
“约一刻钟。他似乎在仔细研究这些石头上的图案。”
“图案?”沈砚走上前,掀开油布一角,那些古朴抽象的“烈日焚天纹”映入眼帘。他眉头微蹙,这种古老的符号,他似乎在皇室秘库的某卷残破兽皮上见过只言片语的记载,似乎与某个早已消亡的、崇拜火焰的远古部落有关。
墨澜……苏挽晴……她怎么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难道这三年,她接触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加派人手,盯紧这里。任何试图靠近或研究这些石头的人,无论身份,一律记录在案,随时禀报。”沈砚下令。他隐隐觉得,这些石头,或许是解开苏挽晴这三年经历,乃至她归来目的的关键。
山风猎猎,吹动他的衣袍。沈砚站在山巅,俯瞰着下方初具规模的书院工地,眼神复杂。
苏挽晴,无论你为何归来,无论你恨我与否,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这场游戏,既然开始了,就没有中途退出的道理。
而你我之间,这笔纠缠着爱恨、浸透了血泪的旧账,也该好好清算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