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涯的话像一块巨石砸入死水,在临时营地的核心决策层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和回响。
“虚无?那是什么东西?”镇鬼宗宗主雷莽声如洪钟,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脸上写满了不解与怀疑。他常年与裂谷中的鬼物打交道,自认见识过世间至阴至邪之物,但“虚无”这个概念,实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吴小友,大敌当前,危言耸听可动摇军心!”
另一位来自天机阁的老妪,手持罗盘,面色凝重地开口道:“老身以天机演算之法探查,裂谷深处的确是一片混沌,天机遮蔽,因果紊乱,仿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吞噬一切推演的基础。吴小友所言‘虚无’,或许并非虚指?”她的话带着一丝不确定,但也间接支持了吴涯的说法并非空穴来风。
营地中央的大帐内,气氛紧张而压抑。除了琉璃、吴涯、柳如丝,以及刚才发言的雷莽和天机阁老妪墨婆婆,还有另外三四位代表各大势力的核心人物。帐外,阴风的呼啸和阵法光幕被冲击的嗡鸣不绝于耳,提醒着众人危机近在咫尺。
琉璃端坐主位,面沉如水。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吴涯,见他并无意详细解释“虚无”的恐怖——那也绝非三言两语能让人理解的——便接过话头,将目前面临的两种主要应对策略摆上了台面。
“诸位,眼下情况危急,时间紧迫。综合各方意见,主要有两种方案。”琉璃的声音清晰而冷静,暂时压下了帐内的骚动,“一是固守之策。集中我们所有力量,以营地为基础,结合定神珠之力,构建一道最强的防御阵线,尽可能延缓裂谷异变的扩散,为后方迁徙百姓、寻找古籍记载中的解决之法争取时间。”
这个方案相对稳妥,也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毕竟,裂谷深处情况不明,贸然深入,凶险万分。固守待援,符合大多数人的思维习惯。
“二是……”琉璃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落在吴涯身上,“主动深入之策。由精锐力量组成小队,携带定神珠,直接进入万鬼裂谷最深处,查明异动根源,尝试在灾难全面爆发之前,将其扼杀。”
帐内顿时一片哗然。
“深入裂谷最深处?这简直是送死!”一位小门派的掌门失声道,“万鬼裂谷存在千年,从未有人能抵达其最深处并活着回来!如今异变加剧,下面更是有未知恐怖存在,进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没错!”雷莽附和道,他指着帐外阴气冲天的方向,“现在裂谷外围涌出的鬼物已经让我们疲于应付,深处是何等光景?恐怕真仙下去也要陨落!固守虽然被动,但至少能保存力量,等待转机。主动深入,万一失败,不仅折损精锐,连定神珠都可能失落,那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支持固守的人占了多数。恐惧源于未知,而裂谷深处,正是最大的未知恐怖。在无法理解“虚无”为何物的情况下,基于现有经验判断,固守显然是更“理性”的选择。
墨婆婆却沉吟道:“雷宗主所言不无道理。但老身担心的是,若真如吴小友所感,下方是某种超越我们理解的‘湮灭’之力,常规的防守,恐怕……真的如同吴小友所说,是徒劳的。等待,或许等来的不是转机,而是彻底的毁灭。”她的话让支持固守的一派也陷入了沉默。天机阁的推演之术享誉修行界,墨婆婆的担忧,分量极重。
帐内陷入了激烈的争论。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固守派认为主动深入是冒险激进,罔顾众人性命;而少数支持深入探查的人,则强调不了解敌人就无从应对,坐以待毙绝非良策。
吴涯始终沉默地听着,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定神珠光滑的表面摩挲着。众人的恐惧、犹豫、争执,他都理解。若非亲眼见过那连时空都失去意义的“虚无”,他或许也会选择看似更安全的固守方案。
但正因为他见过,所以他深知,面对那种存在,时间和空间的距离感都会被扭曲。防守?当那个“空洞”扩张到一定程度,所谓的防线会在瞬间被从概念上抹除,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等待?只会让那个存在的力量随着吞噬而不断增长,直到无可挽回。
这不是一场可以靠消耗和拖延来取胜的战争。这是一场必须直捣黄龙,在源头将其掐灭的生存之战。
争论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不由自主地再次集中到了吴涯身上。是他最先提出了“虚无”的警告,也是他坚持防守无用。他的态度,无疑至关重要,尤其是他还掌控着那枚可能关乎成败的神秘珠子——定神珠。
琉璃也看向吴涯,轻声问道:“吴涯,你的意思呢?”
吴涯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帐内每一张或焦虑、或怀疑、或期待的脸。他的眼神不再有之前的惊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坚定。他缓缓站起身,手中的定神珠似乎感应到他的决心,光华内敛,却更显深邃。
“我理解诸位的担忧。”吴涯开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帐外的风声鬼啸,“恐惧未知,是生灵的本能。裂谷深处很危险,这一点毋庸置疑,甚至比我们所能想象的最坏情况,还要危险。”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而锐利:“但是,请诸位想一想。如果下面的东西,真的是一种会吞噬‘存在’本身的灾难。那么,我们在这里建立的防线,能防御‘不存在’吗?我们争取的时间,是给我们寻找生机,还是给下面的东西成长壮大?”
一连串的反问,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尤其是“吞噬存在”、“防御不存在”这样的概念,让在场修为高深之辈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和认知上的眩晕。
“我曾在某个地方,窥见过一丝那种‘虚无’的本质。”吴涯继续道,他无法详细描述观测站的经历,但可以分享那份感受,“在那面前,我们所知的一切,力量、法则、甚至时间和空间,都会失去意义。那是一种终极的终结。我怀疑,裂谷深处的异动,就是被这种‘虚无’侵蚀的产物,或者……是来自‘虚无’的窥探者。”
他举起手中的定神珠:“这定神珠,或许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它拥有稳定时空、守护心神的力量,可能正是对抗那种‘虚无’侵蚀的关键。但如果我们只是被动地用它来防守,就像用一颗火种去点燃一片即将被海啸淹没的沙滩,毫无意义。我们必须把这火种,带到风暴的中心去!”
吴涯的目光最终投向帐外,仿佛穿透了重重阻隔,直视那鬼气冲天的裂谷深渊。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防守,只会等来毁灭。我们必须下去,在我们窥见的那个‘未来’到来之前。”
话音落下,大帐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吴涯话语中描绘的恐怖图景以及他那义无反顾的决心所震撼。
雷莽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墨婆婆微微颔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其他人面面相觑,虽然恐惧未消,但吴涯的逻辑和那份源于切身感受的危机感,让他们无法再轻易反驳。
琉璃看着吴涯挺拔而孤寂的背影,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有担忧,有骄傲,更有无条件的支持。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声音清晰地传遍大帐:“听雨楼,支持深入方案。我将与吴涯一同前往。”
柳如丝脸色一变:“楼主!太危险了!”
琉璃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言:“正如吴涯所说,若是灭顶之灾,无人可以独善其身。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况且……”她看向吴涯,微微一笑,“我相信他。”
吴涯回头,与琉璃的目光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领导的魄力在关键时刻彰显无疑。琉璃的表态,加上吴涯那无法驳斥的恐怖推论,最终促使摇摆不定的人们做出了艰难的决定。
经过一番快速而高效的商议,一支由吴涯和琉璃领军,包括墨婆婆(她精通阵法和推演,或许能在深处派上用场)、雷莽(他熟悉裂谷环境和鬼物特性)以及另外三名擅长隐匿、强攻、疗伤的顶尖高手组成的七人探查小队,迅速确定下来。
营地的防御将由剩余的人手全力维持,为他们争取时间,同时也是作为万一他们失败后的最后一道屏障——尽管所有人都明白,如果吴涯的预感成真,这道屏障的意义可能微乎其微。
半个时辰后,小队准备就绪。每人身上都携带了充足的丹药、符箓和保命法器。吴涯将定神珠小心地贴身收藏,珠子的温热透过衣物传来,给予他一丝慰藉和力量。
站在营地阵法光幕的边缘,再往前,就是阴气肆虐、鬼影幢幢的裂谷影响区域。刺骨的寒意和令人作呕的怨念如同实质般冲击着心神。
吴涯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恐惧与不安。他转头看向身旁的琉璃,以及身后神色肃穆的队员们。
“走吧。”吴涯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他率先迈步,踏出了相对安全的营地光幕,目光锐利地看向那吞噬一切的裂谷深处,“去阻止那个我们窥见的未来。”
队伍在他的带领下,义无反顾地踏入了那片鬼气冲天的死亡地带,向着万鬼裂谷的最深处,也是未知恐怖的核心,进发。
深渊边的抉择已下,通往地狱的征程,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