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脉回廊深处,幻象如潮水般退去,却留下了更汹涌的暗流。
吴涯自那场跨越时空的悲壮记忆中惊醒,但掌心下的古老石碑非但没有恢复沉寂,反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与嗡鸣。
一股灼热而磅礴的力量,不再仅仅满足于在石碑内激荡,而是如同决堤的洪流,顺着他的手臂,蛮横地冲入他的四肢百骸。
观测站开始剧烈震动,穹顶簌簌落下尘埃,仿佛这片沉寂了无数岁月的空间,正为某种存在的苏醒而战栗。
琉璃凝视着吴涯眼中那抹与远古贵族如出一辙的决绝,激动得近乎战栗——她等待这一刻,已经太久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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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象崩解,意识如坠深渊后又被猛地抛回现实。
吴涯一个剧烈的震颤,仿佛溺水者终于冲破水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后背已被冷汗浸透。那场跨越无尽时空的悲壮与决绝,那份以身祭碑、逆转乾坤的沉重,仍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口,让他的心脏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胸骨。
然而,他立刻意识到,那令人心悸的幻象结束了,但真正的异常,才刚刚开始。
掌心下,那块冰冷的暗金色石碑非但没有恢复死寂,反而变得滚烫,仿佛一块刚从熔炉中取出的烙铁!更为惊人的是,一种深沉而宏大的嗡鸣,不再仅仅局限于石碑内部,而是以他的手掌为桥梁,轰入了他的体内!
不是声音,是震动,是能量,是某种古老血脉的咆哮!
嗡——!
低沉而威严的鸣响直接在他的骨髓深处、在他的灵魂深处炸开!吴涯想要抽回手,却发现自己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那石碑仿佛变成了一个拥有无尽吸力的旋涡,不仅牢牢锁住了他的手掌,更以一种不容抗拒的蛮横姿态,将一股灼热到极致、又磅礴到无法形容的力量洪流,强行灌入他的经脉!
“呃啊——!”
他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感觉自己的手臂、躯干、乃至每一寸血肉,都在被这股外来的力量强行冲刷、撕裂、然后重组。剧烈的痛苦让他眼前发黑,几乎晕厥,但某种更深层的、源自生命本源的东西,却被这痛苦野蛮地唤醒。
咔嚓……咔嚓嚓……
以他和石碑为中心,血脉回廊那不知以何种材质铺就的坚硬地面,竟开始龟裂,细密的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紧接着,整个观测站都开始剧烈震动,穹顶之上,积累了万古的尘埃和碎屑簌簌落下,墙壁上铭刻的符文明灭不定,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这片自远古遗存下来、见证了无数兴衰的秘密空间,此刻正因一股突然苏醒的、同源而出的力量共鸣,而剧烈地战栗着!
“这……这是怎么回事?!”吴涯在心中惊骇欲绝地呐喊。他试图运转自身那点微末的修为去抵抗、去疏导,却如同螳臂当车,他的力量在这股洪流面前,渺小得可笑。
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与混乱中,一股奇异的感觉陡然升起。
那是一种……陌生的掌控感?
不,更准确地说,是一种“苏醒”。仿佛他身体内部,一直沉睡着某个庞然大物,此刻,这头巨兽被石碑的共鸣强行唤醒了。
他的骨骼发出细微的、如同玉石碰撞般的清鸣;他的血液在血管中奔流加速,发出江河涌动般的哗哗声响;甚至每一个细胞,都在雀跃、在呐喊,释放出难以想象的能量。
轰!
一股强大的气息,不受控制地从他体内爆发出来,如同无形的冲击波,向四周扩散,将地面的尘埃一扫而空,连不远处那些静静矗立的其他石碑,都微微晃动起来。
这股气息,与他自身那微弱的内息截然不同。它古老、高贵、带着一种睥睨众生的威严,却又与他自身的生命波动水乳交融,仿佛这本就是他的一部分,只是沉睡得太久太久。
在这股气息的冲击下,吴涯的修为境界,开始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疯狂攀升!以往需要耗费数月苦功才能勉强冲开的关隘,此刻如同阳光下的薄冰,纷纷碎裂。气感愈发磅礴,经脉被强行拓宽,丹田内凝聚的力量核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转、壮大。
这种提升速度,本该带来极大的喜悦,但吴涯心中只有一片冰寒的茫然与恐惧。
快,太快了!快得超出了常理,快得让他感到害怕。
这力量……不是我的!
我无法掌控它!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突然被塞满了神兵利器的孩童,非但没有感到强大,反而因为无法挥动这些武器而充满了濒临毁灭的危机感。那股力量在他体内横冲直撞,时而带来灼烧般的痛楚,时而又让他产生能一拳轰碎山岳的错觉,虚实交错,让他几欲疯狂。
就在这内外交困、心神几乎失守的刹那,一段破碎的画面再次闪过他的脑海——并非完整的幻象,而是那双眼睛。那位远古贵族,在最后时刻,望向虚空,望向那可能存在也可能湮灭的未来的……那双眼睛。
决绝,坚定,带着牺牲一切的觉悟,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对“传承”的期盼。
仿佛一道闪电划破黑暗的识海,吴涯混乱的心神莫名地一定。几乎是本能地,他眼中闪烁的光芒,与记忆中那双跨越了万古的眼眸,重合了。
那是一种超越了恐惧与迷茫的底色,是明知前路可能是毁灭,却依然选择肩负起什么的决断。
就在他眼中闪过这抹决绝光芒的瞬间,他体内那躁动不安、仿佛随时会反噬其主的高贵气息,陡然变得温顺了一丝。虽然依旧磅礴浩瀚,却不再那么充满破坏性,仿佛认可了这具身体、这个灵魂暂时拥有驾驭它的资格。
修为的提升仍在继续,但那种失控的撕裂感,减弱了。
就在这时,一道璀璨的琉璃色光华,自他胸前佩戴的吊坠中流淌而出,柔和却坚定地笼罩了他的全身。是琉璃!
琉璃的光华,带着一种清凉宁静的意味,如同母亲安抚婴孩的轻抚,缓缓渗透进吴涯灼热的身体和激荡的识海。它并未试图去压制或引导那股苏醒的古老力量——那无疑是徒劳的——而是巧妙地萦绕在吴涯自身脆弱的心神周围,为他构筑起一道坚韧的精神屏障,帮助他在力量的风暴中,保持一丝清明的主意识。
“吴涯……”琉璃空灵的声音直接在他心中响起,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近乎颤抖的激动,这在她身上是极其罕见的。“果然……果然是你!我终于……等到了!”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万年等待终见曙光般的释然与狂喜。
“这到底……是什么?”吴涯借助琉璃的帮助,勉强凝聚起一丝精神,在内心艰难地发问。他能感觉到,琉璃的情绪波动,远比他自己更加汹涌。
“本源……这是被封印在你血脉最深处的本源气息!”琉璃的声音带着无比的笃定和热切,“古老,高贵,强大!与我同源,却又……超越了当初的我!”
她稍微平息了一下激动的情绪,但话语中的震撼依旧不减:“我终于明白了……当年我残存一缕神魂漂泊天地,冥冥中感应到的那一丝微弱的吸引,那让我觉得是唯一复苏希望的气息,并非错觉!那不是偶然,吴涯!”
琉璃的光华微微闪烁,似乎在回忆着遥远的过去:“我原本以为,那只是你灵魂特质特殊,适合温养我的残魂。我选择你,是将你视为一个潜力尚可的‘容器’。”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郑重,甚至带着一丝敬畏:“但我错了,大错特错!你不仅仅是‘容器’……你是‘钥匙’!是唯一能真正承载、并最终唤醒我全部力量的‘钥匙’!”
“钥匙?”吴涯心神剧震。容器和钥匙,听起来相似,意义却天差地别。容器是被动的承载物,而钥匙……是开启某种关窍的核心!
“没错!钥匙!”琉璃肯定道,她的光芒温柔地拂过吴涯体内那奔腾的古老力量,“这石碑,这血脉回廊,乃至我沉睡的本体力量,都需要特定的‘钥匙’才能完全开启。而这把钥匙,并非外物,正是你本身——你体内沉睡的、与这远古遗迹同源的血脉本源!”
“之前你修为太低,血脉沉寂得太深,我根本无法察觉其真正面目。直到此刻,这石碑的共鸣,如同一个引信,彻底点燃了你血脉的源头!这才是我当年感应到的、真正吸引我选择你的根本原因!”
她的话语如同惊雷,在吴涯心中炸响。
容器?钥匙?
远古贵族?血脉本源?
一连串难以置信的信息,伴随着体内那既熟悉又陌生的强大力量,几乎要将他的认知彻底颠覆。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个运气稍好、得到了古老传承的普通少年,最多不过是背负了一个强大“老爷爷”的修行者。
可现在,琉璃却告诉他,他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秘密?他的血脉,承载着连琉璃都要敬畏的古老力量?
那我是谁?
我到底是谁?!
迷茫、震惊、一丝隐约的恐惧,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命运齿轮开始咬合的沉重感,交织在他的心头。
观测站的震动缓缓平复,但萦绕在吴涯周身的那股高贵而强大的气息,却并未消散,反而随着他修为的初步稳固,渐渐内敛,沉淀在他的筋骨血肉之中,仿佛蛰伏的巨龙,等待着下一次的腾飞。
他依然跪坐在石碑前,手掌依旧贴合着那逐渐恢复常温的石碑表面。但一切,都已经不同了。
幻象让他窥见了过去的一角悲壮,而此刻,源自他自身血脉的苏醒,则将他粗暴地推上了一条通往未知未来的道路。
这条路,似乎从一开始,就写在了他的血液里。
琉璃的光芒静静守护着他,不再言语,但那无声的陪伴中,充满了万年夙愿即将达成的期待。
吴涯缓缓抬起头,望向回廊幽深的尽头,目光复杂。修为的提升是实实在在的,他能感觉到自己比片刻之前强大了数倍不止。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迷雾,和更沉重的负担。
觉醒,才刚刚开始。
而前方的路,已是一片无法回头的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