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测站深处的寂静,是一种有分量的存在。它并非虚无,而是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张力,仿佛空气本身都在屏息凝神。琉璃的脚步落在光滑如镜的地面上,却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她的身影在前方引路,宛若一道在深海中游弋的幽光。吴涯和云瑶紧随其后,三人穿过一重又一重流转着微弱符文的能量屏障,最终停在了一面看似空无一物的墙壁前。
“我们到了。”琉璃的声音很轻,似乎怕惊扰了此地的宁静。她伸出手指,指尖泛起一点纯净的白光,轻轻点向墙壁。没有轰鸣,没有震动,那面墙壁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漾开一圈圈柔和的涟漪,随后,一个入口悄然洞开。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从入口内扑面而来。那不是风,却带着流动的质感;没有温度,却让灵魂为之悸动。
“这就是‘血脉回廊’。”琉璃侧身,示意两人进入。
吴涯深吸一口气,率先迈入。脚步落下的瞬间,他整个人如同触电般微微一颤。
眼前已非寻常意义上的通道。没有天花板,没有地面,甚至没有明确的边界。他们仿佛置身于一条由流淌的星河构筑的管道之中。上下左右,视野所及,尽是缓慢旋转、无声流淌的能量洪流。这洪流并非纯粹的光,而是深邃的基底上,蕴含着恒河沙数、细密如尘的光点,它们聚散离合,明灭不定,宛如活物。一些光点呈现出星云般的旋涡状,另一些则拉伸出极光似的丝带,更多的,则是如同亿万萤火,在无垠的黑暗中沉浮闪烁。一种低沉而浩瀚的嗡鸣,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深处,如同宇宙诞生之初的胎音。
这就是血脉回廊——观测站的核心,传说中能映照灵魂本源的神秘之地。
几乎是吴涯进入的同一时刻,异变陡生。
他身旁那片原本匀速流淌的能量星河,骤然加速!无数光点像是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疯狂地向他涌来,先是几颗、几十颗,随即是成百上千、成千上万!它们脱离原本的轨道,汇聚成一条条璀璨的光带,缠绕在吴涯周围,发出越来越清晰的嗡鸣。那声音起初细微,如同蜜蜂振翅,迅速变得如同万千玉珠落入银盘,清脆、密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欢欣与雀跃。
光点们并非杂乱无章地碰撞,而是如同拥有智慧般,在他身周尺许的距离外盘旋、舞动,勾勒出层层叠叠的光晕。吴涯能感觉到,每一颗光点都传递来一丝微弱的意念,好奇、亲切、依恋,甚至……还有一丝仿佛沉眠万古后被唤醒的迷茫。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试图触碰最近的一条光带。指尖尚未真正接触,那光带便主动缠绕上来,一股温和的暖流顺着手臂蔓延全身,涤荡着四肢百骸,最终汇入心口魂海。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舒适与安然,让他几乎要喟叹出声。
他仿佛能“听”懂这些光点的低语,它们在他灵魂中回响,诉说着古老的故事,牵引着某种深埋的血脉共鸣。
“吴涯……”云瑶在他身后轻声呼唤,语气中带着一丝惊异。
吴涯回过神,只见以他为中心,方圆数丈内的回廊壁已然化作一个激烈旋转的光之旋涡,而他,正是漩涡平静的眼。更远处,仍有源源不断的光点脱离原有的轨迹,向他投来。
“我……没事。”吴涯压下心中的波澜,转头看向云瑶和琉璃,“只是感觉……很熟悉,就像回家了一样。”
云瑶点了点头,美眸中异彩连连。她小心翼翼地向前迈出一步,踏入回廊。
与吴涯引发的惊天动地不同,回廊对云瑶的到来,反应得极为“平和”。她周周的能量流依旧在缓缓旋转,但速度似乎放慢了些许。那些光点并未蜂拥而至,而是如同羞涩的精灵,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散发出柔和皎洁的光辉,与云瑶周身自然流转的素色光晕交相辉映。
一些淡蓝色的、蕴含着清凉气息的光点,尤其受到吸引,在她身边聚拢,形成若有若无的云雾状。云瑶修炼的乃是至阴至柔的功法,此刻,她清晰地感觉到回廊中的能量,特别是那些阴属性能量光点,正与她体内的灵力产生奇妙的共鸣。她甚至能捕捉到光点中蕴含的些许纯净太阴之气,这对她的修行大有裨益。她闭上眼,细心体会着这种和谐的交融,仿佛整个回廊都是一位沉默而博学的导师,正在以这种方式与她交流。
然而,当她将目光投向稍远处的琉璃时,心中却微微一沉。
琉璃站在入口附近,没有继续深入。回廊的能量流在她身边显得……异常“迟钝”。那些光点并非没有反应,它们依旧在流转,但经过琉璃身旁时,轨迹会发生极其细微的偏折,仿佛流水遇到了不可见的礁石。光点散发出的光芒,在靠近她时会明显黯淡下去,不再活跃,甚至给人一种“凝滞”的感觉。
更让吴涯在意的是琉璃本身。她静静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宛如一尊精致的玉雕。但吴涯凭借方才那一丝微妙的灵魂感应,却清晰地捕捉到了她内心深处那与外表截然不同的悸动。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混合体,有深切的悲伤,有如释重负的叹息,有近乡情怯的惶恐,还有……一丝被强行压抑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痛苦。她的灵魂,似乎正与这片回廊进行着一种无声而激烈的对抗,或者说,是一种沉重的羁绊在与回廊的共鸣力量角力。
回廊的光在她周围形成了一片诡异的“寂静区”。
吴涯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但看到琉璃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侧影,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他只是默默地靠近了她一些,试图传递一丝无声的支持。
琉璃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意图,眼睫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有转头,也没有移动。
三人各怀心事,在这条梦幻而诡异的星河通道中默默前行。吴涯被万千光点拥簇,如鱼得水;云瑶与能量和谐共鸣,潜心感悟;琉璃则如同行走在无形的荆棘之中,每一步都踏在过往的伤痕之上。光与影,喧嚣与寂静,亲切与疏离,在这条血脉回廊中交织成一幅奇异的画卷。
不知走了多久,仿佛是一瞬,又仿佛是永恒。前方流淌的能量星河忽然到了尽头。景象豁然开朗,他们走入了一个圆形的空间,这里仿佛是回廊的终点,也是一个巨大的能量旋涡的平静中心。四周壁上的光点流动速度减缓,光芒也柔和下来。
而在这片圆形空间的正中央,孤零零地矗立着一物。
那是一座石碑。
通体漆黑,材质非石非玉,表面没有任何反光,仿佛能吸收周围一切光线,与回廊内流光溢彩、生机勃勃的环境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刺眼。它不高,约莫一人高低,形态古朴,甚至可以说是粗糙,没有任何精美的雕刻或符文,就是简简单单的一块黑色巨碑,却散发着一种亘古、苍凉、寂灭的气息。
所有的光点流经这片区域时,都小心翼翼地绕开石碑,仿佛在畏惧着什么。石碑周围,形成了一片绝对的“空无”地带。
三人的脚步不约而同地停下,目光都被这座突兀而诡异的黑色石碑所吸引。回廊中的低语与嗡鸣,在这里也诡异地消失了,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吴涯周身的活跃光点,在靠近这片区域时,也明显变得迟疑、畏惧,环绕他的光晕暗淡了不少。他望着那座石碑,心中那股莫名的亲切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与心悸。
云瑶也蹙起了秀眉,她能感觉到,这座石碑散发出的气息,与她所修的平和功法截然相反,充满了不祥。
而琉璃,一直沉默不语的琉璃,在见到这座石碑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她终于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死死地盯住了石碑,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得让吴涯无法解读。有悲伤,有追忆,有刻骨的恨意,甚至……还有一丝极淡极淡,几乎被其他情绪淹没的……眷恋?
“这是什么?”吴涯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他的声音在这片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琉璃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缓缓地、一步一步地,朝着那座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色石碑走去。她的背影,在四周微弱星光的映衬下,显得无比单薄,又无比决绝。
良久,就在吴涯以为她不会回答时,一个极其沙哑、仿佛蕴藏着无尽疲惫与冰冷的声音,缓缓响起,在这死寂的终点回荡:
“这是……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