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测站内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全息投影上缓缓旋转的星图，标注着那些已被“虚无”吞噬的星系，像一块块丑陋的疤痕刻在宇宙的面容上。李教授刚刚揭示的真相太过沉重，以至于团队中的每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恍惚的状态。
陈浩是第一个打破沉默的人，这位一向以冷静着称的物理学家此刻声音沙哑：“一个存活了数十亿年的文明，在宇宙尺度上与某种‘虚无’抗争...这超出了我们所有的科学框架。”他无力地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控制台，“我们就像刚学会生火的原始人，突然被告知要扑灭一场席卷整个大陆的森林火灾。”
“这不是火灾，这是宇宙级别的吞噬。”琉璃的声音很轻，她纤细的手指在全息图上划过，放大了其中一个被标记为“已沉寂”的星系，“‘虚无’不像任何我们已知的物理现象，它不遵循熵增定律，不产生热量，不释放辐射，只是...将存在转化为不存在。”
吴涯站在人群边缘，脸色苍白。他的目光没有聚焦在星图上，而是失神地望着地面。李教授的话在他脑海中不断回响——“未能参与跃迁的幽冥族人”、“文明早期留在地球的‘种子’”。如果他的祖先真的与这个古老文明有关，那么他身上那种自幼与常人不同的感知能力，那些被旁人视为“直觉”的预知，是否都与这个宇宙级的灾难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不在乎什么宇宙级别的灾难！”王建军突然激动地拍桌而起，这位经验丰富的安保负责人脸上写满了现实的担忧，“我们现在自身难保！外面有两股势力正在围剿我们，而我们却在这里讨论一个可能几十亿光年外的威胁？”
团队立刻分裂成两派。以赵博士为首的一些人认为这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发现，是理解宇宙本质的关键；而更多人则与王建军一样，对眼前的安全问题更为关切。
“王队长说得对，”张岚紧张地瞥了一眼外部监控屏幕，“‘神谕’的人已经突破了第三道防线，按照这个速度，他们最多两小时就会到达这里。”
李教授深吸一口气，试图让团队重新聚焦：“诸位，我理解大家的担忧。但这两件事本质上是相关的。琉璃所在的文明留下的这些观测站，很可能包含着对抗‘虚无’的关键。而‘神谕’和他们背后的势力，显然也想获取这种力量。”
“所以我们是被卷入了两个超级文明之间的战争？”年轻的程序员刘明推了推眼镜，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这就像《三体》中的黑暗森林法则，只不过我们不是猎人，而是...”
“而是蚂蚁。”陈浩冷冷地接话，“在两个巨人的脚边挣扎求生的蚂蚁。”
争论声中，吴涯缓缓抬起头，他的目光与琉璃相遇。在那双不属于人类的眼眸中，他看到了某种共鸣——那不是怜悯，而是一种深切的认同，仿佛在告诉他，他们的命运早已被无形的线连接在一起。
“如果我的祖先真的是‘种子’，”吴涯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争论戛然而止，“那么他们被留在地球上，是否就是为了这一天？”
观测站内陷入了一种新的沉默，这次不是因震惊而沉默，而是因为每个人都开始思考自己在这一切中的位置。
就在这短暂的寂静中，琉璃突然僵直了身体。她的瞳孔不自然地放大，手指紧紧抓住胸前的衣襟，仿佛正在经历某种无形的痛苦。
“琉璃？”吴涯第一个注意到她的异常，快步上前扶住她摇晃的身形。
琉璃没有回应，她的目光空洞地望向虚空中的某一点，嘴唇微微颤动，像是在倾听某种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
随后，尖锐的警报声撕裂了观测站内凝重的空气。
“能量读数异常！”陈浩冲到主控制台前，看着屏幕上疯狂跳动的数据，“某种...某种未知类型的辐射正在增强，不是电磁波，不是引力波，是一种全新的能量形式！”
琉璃艰难地直起身，脸色惨白：“是低语...‘虚无’的低语...它正在变得更强。”
李教授迅速调出深空监测数据，眼前的发现让他的血液几乎冻结：“老天...这不是局部的。辐射源不在特定方向，而是...来自所有已被‘虚无’吞噬的区域。就像那些被吞噬的宇宙空间正在向我们发送某种信号。”
“或者说，像是一种回声。”琉璃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恐惧，“当‘虚无’吞噬现实时，会产生一种‘回波’，这种回波会穿过维度，在尚未被吞噬的区域产生共振。低于增强意味着...它正在接近。”
“多近？”吴涯紧紧握住琉璃颤抖的手，感受到她指尖异常的冰冷。
“银河系边缘的几个矮星系已经在三个月前停止了所有辐射发射，”琉璃闭上眼睛，似乎在集中精神感知那些微弱的信息，“低于的强度表明...‘虚无’可能已经进入了银河系的本土空间。”
这一宣告让观测站内的温度骤降。这不是遥远的理论威胁，而是正在发生的现实。
“不可能！”陈浩反驳道，“如果真有这种规模的宇宙灾难发生在银河系内，地球上的天文台早就检测到了！”
“你们检测不到，”琉璃摇头，“‘虚无’不发射电磁波，不产生可探测的能量信号。只有当它直接吞噬某个恒星系统时，才会因为星光突然消失而被注意到。而等到那时，已经太迟了。”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说法，主控制台的全息投影自动切换，显示出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图像——银河系旋臂边缘的一个区域，几颗熟悉的恒星标志正在变得模糊、失真，就像浸水的墨水画一样逐渐消散在黑暗中。
“那是tR-193星系群，”张岚辨认出那个区域，“距离太阳系只有...200光年。”
一阵寒意席卷了整个团队。200光年，在宇宙尺度上几乎是触手可及的距离。
“这种低语会对我们产生什么影响？”李教授努力保持专业态度，尽管他的声音也微微发颤。
“直接影响很小，就像背景辐射一样。”琉璃解释道，“但它会...放大意识中的阴暗面。怀疑、恐惧、绝望——这些情绪会被低语放大。对于心智不够坚强的种族，这可能导致文明从内部崩溃。”
仿佛是为了验证这一说法，观测站内部的一些设备突然出现异常。一盏顶灯不明原因地爆裂，玻璃碎片如雨点般落下。全息投影不稳定地闪烁，断断续续地显示出扭曲的图像。
“大家保持冷静！”李教授提高声音，“不要被恐惧控制！”
就在这时，外部监控系统发出了更加紧急的警报。王建军冲到安全控制台前，只看了一眼就脸色大变：“‘神谕’和那支神秘部队已经突破了最后一道外部防御！他们正在进入观测站的主体结构！”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赵博士难以置信地问，“这些防御系统可是外星科技！”
“他们似乎...合作了。”王建军调出监控画面，显示“神谕”的特工与那些装备精良的神秘士兵正在协同行动，有条不紊地破解着一道道安全门。
“这说不通，”陈浩皱眉，“‘神谕’一直独来独往，从不与任何组织合作。”
吴涯突然想起什么，转向琉璃：“你之前说，‘虚无’的低语会放大恐惧和怀疑...是否也会放大侵略性和控制欲？”
琉璃的表情回答了这个问题。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明悟，随后是更深的忧虑：“低语会影响所有感知到它的意识体。越是敏感的人，受到的影响越大。”
“所以外面那些人...”吴涯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攻击观测站的势力可能已经被低语影响，他们的行为不再完全理性，而是被某种宇宙级的疯狂所驱动。
“双重威胁，”李教授总结道，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内有宇宙尺度的存在危机，外有被疯狂驱使的敌人。我们恐怕正处于人类历史上最危险的时刻。”
观测站的灯光不稳定地闪烁着，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在明暗交替的光线下，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不同程度的恐惧与决心。
吴涯感到一种奇怪的平静。与其他人不同，这种绝境反而让他清醒。他的身世之谜，琉璃的出现，观测站的发现——这一切都不可能是巧合。无论他的祖先是谁，无论他们为何被留在地球上，他现在就在这里，与这些真相面对面。
“琉璃，”他转向身边的异星后裔，“你的祖先建造这些观测站，肯定不只是为了观察‘虚无’，对吗？”
琉璃与他对视，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变为某种认同：“是的。每个观测站同时也是...一个防御节点。当‘虚无’接近时，它们可以被激活，形成一种...防护场。”
“那么我们可以激活这个防护场吗？”张岚急切地问。
琉璃的表情黯淡下来：“需要特定的密钥。不是数字或密码，而是一种...生物遗传密钥。只有建造者的直系后裔才能激活系统。”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吴涯。他是团队中唯一可能与那个古老文明有血缘联系的人。
吴涯感到一阵眩晕。这一切太过超现实——一小时前，他还是个在寻找自己身世的地球人；现在，他可能掌握着激活某种宇宙级防御系统的关键。
“我该怎么做？”他问，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平静。
琉璃引导他走向控制室中心的一个不起眼的平台：“将手放在这里，集中精神。如果你的基因中确实有建造者的印记，系统会识别出来。”
外部，爆破声越来越近。安全门的防护值在主屏幕上急剧下降——75%、60%、45%...
吴涯深吸一口气，将手掌贴在冰冷的平台上。起初什么也没有发生，就在失望情绪开始蔓延时，平台突然发出柔和的蓝光，光线如液体般沿着平台的纹路流动。
接着，整个观测站开始震动，不是爆炸引起的破坏性震动，而是一种低沉、有节奏的共鸣，仿佛这个深藏地下的古老结构正在苏醒。
全息投影上浮现出前所未有的界面，无数复杂的光纹交织成一幅宏伟的星图，中心正是太阳系。
“系统被激活了，”琉璃的声音中带着敬畏，“观测站正在启动防御协议。”
但她的喜悦只持续了片刻。随着防御系统的激活，琉璃的表情突然变得痛苦，她双手抱住头，踉跄后退。
“低语...变得更清晰了...”她艰难地说，“系统激活让观测站变成了一个...放大器。我现在能清楚地听到它的声音...”
更令人不安的是，外部监控显示，正在进攻的敌人似乎也感知到了这一变化。他们的行动变得更加疯狂、更加不顾一切，像是飞蛾扑火般冲向最后的安全门。
吴涯仍将手贴在平台上，他感到一种奇异的连接感，仿佛自己的意识正在与某种巨大而古老的存在接触。在意识的边缘，他似乎也听到了什么——不是声音，而是一种存在的感觉，一种冰冷的、无尽的空虚感正在某处蔓延，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防护门的完整度降至15%。警报声与平台的共鸣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首末日的交响曲。
李教授环顾团队成员——科学家、军人、学者，以及一个可能掌握着人类命运钥匙的年轻人。
“无论如何，”他平静地说，“我们已经无路可退。要么在这里找到对抗‘虚无’的方法，要么人类文明将成为宇宙历史中又一个被遗忘的注脚。”
安全门的完整度降至5%。吴涯闭上眼睛，全力与平台建立连接，试图在这个古老系统中寻找一线生机。
在寂静与混乱的交界处，人类与宇宙的对话刚刚开始。而对话的另一方，是吞噬一切的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