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澄澈得如同一块无瑕的蓝宝石,几缕薄云懒散地悬挂在天际,阳光毫无阻碍地洒在万顷碧波之上,湖面风平浪静,像一块巨大的、微微颤动的丝绸。这无疑是下水勘探的理想日子,连湖水都似乎收敛了平日的神秘与躁动,展现出一种罕见的温顺。
那艘经过特殊改装的作业船,“探渊号”,平稳地行驶在这片宁静的水域上。甲板上,各种高科技与古朴的装备并置,形成一种奇特的协调感。吴涯、阿芸、苏婉、陈教授及其年轻助手小李,以及几名经验丰富、沉默寡言的潜水员和设备操作员,构成了这次探险的核心团队。
陈教授花白的头发在湖风中轻轻拂动,他站在船舷边,目光深邃地凝视着下方墨绿色的湖水,眼神中混合着学者特有的严谨、探险家的狂热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为了这一天,他等待、准备了大半生。苏婉则更显冷静,她高效地检查着通讯设备和生命保障系统,确保每一个环节都万无一失,偶尔抬头与吴涯交换一个眼神,其中蕴含着鼓励与担忧。助手小李则跑前跑后,协助固定设备,脸上洋溢着年轻人特有的兴奋。
吴涯感受着船体轻微的摇晃,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水腥味的空气。他试图平复内心翻涌的情绪——对未知的好奇,对潜在危险的警惕,以及深藏于心底、源自那非人力量的隐隐躁动。阿芸站在他身旁,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一张叠成三角状的、用特殊药水处理过的黄色符箓,仔细地缝在吴涯潜水服内侧,紧贴胸口的位置。符箓上的朱砂纹路在阳光下闪过一抹微光,带着一丝清凉安神的气息。“水下阴气重,这东西或许能帮你在感知异常时守住灵台清明。”阿芸低声说,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像一汪深潭,给予吴涯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定感。
“开始声呐扫描!”陈教授一声令下,打破了甲板上的沉寂。
操作员熟练地启动设备,高频声波如同无形的触手,迅速射向湖底。控制舱内的屏幕上,原本杂乱的信号开始逐渐汇聚,勾勒出湖底的地形地貌。初始阶段,图像显示的是大片平坦的淤泥和沙质区域,符合一般深湖盆地的特征。但随着探测深度增加,扫描区域向预定坐标推进,屏幕上的图像开始出现令人心跳加速的异常。
一些规则的几何形状轮廓,断断续续地、模糊地出现在声呐图像中。那绝非自然造物所能形成的线条——笔直的棱角,弧形的基底,隐约可辨的方形或圆形台基,以及如同断壁残垣般的凸起结构。
“有东西!教授,下面肯定有东西!”操作员的声音因激动而提高了八度,指着屏幕上逐渐清晰的阴影喊道。
陈教授一个箭步冲到屏幕前,几乎将脸贴了上去,呼吸变得急促。“放大!聚焦在b7区域!对,就是那里!”他指挥着进行更精细的多波束扫描。
随着数据不断传回,图像愈发清晰。尽管厚厚的泥沙和水生植被像一层历史的面纱覆盖其上,但轮廓已然可辨——蜿蜒断续的城墙走向,数座规模宏大的建筑基座,甚至还能看到一条相对笔直、宽阔的痕迹,如同城市的主干道,贯穿核心区域。一座被湖水吞没、遗忘已久的古城,终于向探寻者揭开了它神秘面纱的一角。船舱里一片寂静,只有设备运行的嗡嗡声,每个人都屏息凝神,被这跨越时空的发现所震撼。
“规模比预想的还要大……这布局,绝非普通聚落……”陈教授喃喃自语,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看这中轴线,这对称结构……很可能是某种祭祀中心,或者……王城?”
根据声呐图像显示的结构稳定性,团队选择了一处疑似城墙缺口(可能是城门遗址或因年代久远而坍塌的部分)作为初步的潜入点。首要步骤是安全评估。两名全副武装的专业潜水员——王磊和赵强,携带高强度水下照明灯和高清摄像机,率先潜入水中,他们的任务是确认入水点实际水况、能见度、水流速度以及周边结构的安全性。
船上的人们紧张地盯着实时传回的视频画面。屏幕中,光线随着下潜深度迅速变暗,从清澈的蓝绿色过渡到幽深的墨绿。强光手电的光柱刺破黑暗,在浑浊的水体中形成一道道光路。突然,模糊的、非自然的轮廓出现在镜头里——古老的、巨大石块垒砌的墙体,沉默地矗立在湖底,覆盖着厚厚的、绒毯般的淤泥和斑驳摇曳的藻类。一些形态奇特的深水鱼类被光线惊扰,敏捷地消失在废墟的阴影中。一切都笼罩在一种永恒的、令人心悸的死寂之中,只有潜水员呼出的气泡成串上升,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更反衬出这片水下世界的诡异与静谧。
“结构看起来还算稳定,表面附着物较多,但未见明显松动。水流平缓,能见度约五到八米,可以尝试近距离勘察。”潜水员王磊冷静的声音通过通讯器传来,让船上众人松了口气。
“收到。准备第二阶段,吴涯、阿芸,该你们了。”陈教授通过通讯器下达指令,目光严肃地看向两位年轻人。
吴涯深吸一口气,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装备:潜水服、面镜、呼吸调节器、气压表、负重带,以及背后的双氧气瓶。阿芸也做好了准备,她的装备与吴涯类似,但腰间多了一个防水的小布囊,里面装着一些她认为可能用到的药材和简易法器。苏婉走上前,帮吴涯正了正面镜,低声道:“一切小心,保持通讯畅通,感觉不对立刻撤回。”她的担忧溢于言表。
吴涯点了点头,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虽然他自己心里也绷着一根弦。他和阿芸对视一眼,彼此确认准备就绪后,先后背翻入水。
“噗通!”冰凉的湖水瞬间包裹了全身,与船上的温暖截然不同。吴涯调整呼吸,适应着水下的压力。他们沿着先前潜水员布设的引导绳,开始缓缓下潜。世界迅速安静下来,只剩下自己通过呼吸器吸气和呼气时单调而放大的声响,以及心脏在胸腔里有力的搏动声。光线越来越暗,如同黄昏提前降临,只能依靠头盔上的强光手电筒照亮前方有限的范围。偶尔有好奇的水生生物从光束边缘游过,投下转瞬即逝的影子。
当双脚终于踏上古城满是柔软淤泥的地面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沧桑感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他仿佛能感觉到千百年的时光沉淀在脚下,每一个气泡的升起,都像是惊扰了沉睡的历史。他们所在的位置,似乎是那条声呐显示的主干道的起点入口处。两旁是坍塌的石质建筑废墟,形状难辨,只能看到大致的轮廓。一些破损的陶罐半埋在泥沙里,诉说着曾经的生活气息。水草如同幽灵的头发,在微弱的水流中缓缓摇曳。
阿芸显得十分谨慎和专业,她利用特制的水下工具,小心地从几处不同结构的石头上刮取了一些附着物样本,放入腰间的样本管中,准备带回船上进行年代和成分分析。她不时用手势与吴涯交流,指向某些值得注意的细节,比如一块雕刻着模糊卷云纹的石构件。
吴涯则努力调动全部感官,去“感受”这片水下世界。令他暗自心惊的是,原本在陆地上需要刻意压制、时而蠢蠢欲动的尸性,在这极阴、极静、隔绝阳气的深水环境中,竟变得异常温顺,甚至……有种如鱼得水般的舒适感,仿佛回到了某种本源之地。湖水中的阴性能量丝丝缕缕地渗入体内,非但没有引发不适,反而带来一种诡异的滋养。这种反常的“契合感”非但没有让他放松,反而像一根更紧的弦绷在了心头,让他更加不安。这水府,似乎与他的“异常”有着某种不祥的联系。
按照预定计划,他们沿着这条宽阔的街道痕迹,小心翼翼地向古城内部探索,目标是前进约五十米,在那里设置一个发光信标,作为后续深入探索的参照点,然后便返回。水下通讯器里不时传来船上陈教授的询问和苏婉的提醒,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街道两旁的废墟越来越密集,建筑的规模也似乎更为宏大,显示他们正在接近古城的核心区域。淤泥中偶尔能看到更大、更精美的陶瓷碎片,甚至还有类似瓦当的构件。死亡般的寂静笼罩着一切,只有他们的动作搅起的水流和呼吸声打破这片永恒的死寂。
就在他们即将到达预定折返点,阿芸已经开始准备设置信标时,吴涯手中的强光手电无意识地扫过街道右侧一处相对高大的、半塌的建筑废墟。那建筑有着明显的阶梯状基座,虽然被淤泥和藻类覆盖,但依然能看出其不同于普通民居的规整与气势,像是一座神庙或者祭坛。
光柱掠过残破的石壁,吴涯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什么,让他猛地停住了下潜的动作,身体在水中微微悬停。他缓缓将光柱移回,聚焦在那面最为完整的石壁上。
刹那间,吴涯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石壁上,刻着一幅巨大的、虽然被水流和时光严重腐蚀但主体轮廓依然清晰可辨的浮雕。浮雕的主体,是一个身形高大、头戴奇异高冠、身披繁复华丽服饰的人物。人物的面容威严,带着一种超越凡俗的、非人的气息,俯瞰着下方。而最令人心悸的是,那个人物的双眼部位,竟然是两个深邃的、边缘光滑的圆形孔洞!那形状、那大小,分明是曾经镶嵌过某种圆形物体——很可能是会发光的宝石——而留下的!
那空洞的眼窝形态,与吴涯梦中无数次出现的、以及在他失控时不由自主显现出的那双燃烧着幽暗火焰的“黄金瞳”,惊人地相似!仿佛是他那非人力量的古老源头,在此地留下了跨越千年的印记!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吴涯感到呼吸困难,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然而,更让他灵魂颤栗的事情发生了。
当他的手电光如同舞台追光般,死死定格在那浮雕空洞的眼窝上时,一个冰冷、古老、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满意和居高临下般嘲弄的叹息声,如同直接植入骨髓般,清晰地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终于……回来了……”
那不是他的声音!绝不是!是那个潜藏在他身体深处、属于不化骨的意识!它苏醒了!而且,它对这个地方,对这浮雕,产生了强烈的、清晰的共鸣!那声叹息中蕴含的情绪,并非敌意,更像是一个沉睡已久的主人,终于等到了回归自己领地的时刻!
“吴涯?你怎么停了?发现什么了吗?”阿芸敏锐地察觉到吴涯的异常,他僵硬的姿态和骤然紊乱的呼吸通过水听器传递过去,她立刻通过水下通讯器急切地问道,同时向他靠近。
吴涯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他的身体仿佛被无数冰冷的锁链缠绕、钉固在了原地,连转动一下眼球都变得无比艰难。他的全部意识都被脑海中那个苏醒的、庞大、冰冷、带着无上威严的意识所冲击、所挤压。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大、精纯的阴性能量,正以那浮雕为引,与他体内的尸性产生剧烈共鸣,并疯狂地滋养着那个沉睡的意识,使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壮大、清晰,试图冲破某种束缚,全面接管他的身体和灵魂!
手电光柱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光斑在浮雕那空洞的眼窝和威严的面容上晃动,更添几分诡谲。水下古城死一般的寂静,此刻变成了最恐怖的背景音。黄金瞳的浮雕无声地凝视着它千年后的“继承者”,而古老的意识,已在吴涯的体内,发出了回归的宣告。
探险才刚刚触及古城边缘,最危险、最不可控的变数,已骤然降临。